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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贵女猗兰,姿容昳丽,文武兼修,平生最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谁料天降一纸婚书,人生自此画风突变:莫名其妙被追杀,身不由己被卷入宫变。解迷案,闯药谷,下地宫……人生要这么刺激的吗?直到某日,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的义兄牵起她的手,她彻底风中凌乱。“我们这样……算什么?”他冲她笑笑:“我只问你,你可愿意?”
主角:猗兰,荀玉 更新:2023-03-11 13: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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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猗兰,荀玉的其他类型小说《义兄他只想做我夫君》,由网络作家“用户20227577”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侯府贵女猗兰,姿容昳丽,文武兼修,平生最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谁料天降一纸婚书,人生自此画风突变:莫名其妙被追杀,身不由己被卷入宫变。解迷案,闯药谷,下地宫……人生要这么刺激的吗?直到某日,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的义兄牵起她的手,她彻底风中凌乱。“我们这样……算什么?”他冲她笑笑:“我只问你,你可愿意?”
云城街头出现了一列聘礼队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蜿蜒前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八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长长的车队,一眼看去望不到头。
人群都围拢了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猗兰前脚刚出了兆鑫钱庄,就碰上了这送聘礼的车队。
跟在她身后的方钿华啧啧赞叹:“家趁人值。怕是天临宫中下聘也不过这种排场。”
猗兰笑着接她的话:“不知是哪家小姐有这等好福气。”
方钿华点点头,随后拍了拍她的肩:“钱庄还有事,我不远送了啊。”
“好。”猗兰又瞟了一眼那在人群中如游龙一般穿梭的车队。
这等气派,绝非普通的大富人家。
她近来倒也没听说有哪家的贵女新结了婚约。
看热闹的人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猗兰只好一转身拐进了小巷,绕路走回去。
当她从小巷里出来时,正看见这送聘车队进了一处府邸。
云安侯府。
猗兰怔愣在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车队进了自家府邸。
她心里犹疑着,抬步往府里走,却没留神脚下一绊,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一只手已然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指节分明,初夏的天气,却有一丝凉意。猗兰顺着手指抬头看上去,一个身影映入眼帘:赭石色的衣衫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清隽的脸庞上,一双眼睛虽然清朗,其中的眸色却幽深难测。
“荀玉” 猗兰唤他名字,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
荀玉亦看了看她,确认她确实站稳了,便极迅速地收了虚虚扶住她的手:
“猗冉有事找你。”
“哦。”猗兰看着荀玉离去的背影。她这个义兄,端的是人如其名,如玉的翩翩公子,只是为人冷气了些。
猗兰进了余闲斋,见猗冉已然坐在桌旁等着自己了。
“坐吧。”猗冉一边说,一边示意立在身旁的陈管家。
陈管家忙把手中的信双手呈给猗兰。
她展开信细读,那信了了数行,言简意赅:
南广平宁王过聿臣,求娶鲤云州云安候府贵女猗兰。
猗兰蹙眉把信合上,抬头看了看自己兄长。
“我替你允了。”猗冉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父母过世后,这府中上下,于公于私,包括她的亲事,自然都是兄长说了算。
过聿臣,南广的战神,手中一把鸣鸿刀,斩人无数,偏又是一等一的倜傥样貌。这样的人物,猗兰当然听说过。
只是传闻这过聿臣不近女色,南广的贵女们挤破头想嫁进平宁王府,也没见他看上谁,如今却怎么大老远下聘到鲤云州来了?
见她低头不语,猗冉缓缓开口:“南广欲与鲤云州结盟,共同对付天临。”
果然。
过聿臣想要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背后的云安侯府。
“这桩婚事可对我鲤云州有利?”
“那是自然。”猗冉点点头:“你也知天临觊觎鲤云州已久。”
“好。”她攥紧手中的信:“一切全凭兄长做主。”
生在云安侯府,猗兰心里一直明白,自己的婚事必会身不由己,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竟是要远嫁去南广。
“你既然不反对,那我就即刻修书回复平宁王。”见她点头同意,猗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明白猗兰的心思。让自己唯一的妹妹嫁去南广,他心里亦是舍不得。只是眼下局势特殊,他也是无奈。
兄妹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
眼见着屋中气氛冰得能飘下雪花来,陈管家小心地开口:“聘礼已经着人送去了兰苑。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兰苑里,西边原本的两间空屋子已经被装聘礼的大木箱塞得满满当当。
下人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有个眼尖的看见猗兰回来了,忙推了推身边的人,大家尴尬地笑笑,口中说着‘小姐回来了’,四散开去。
猗兰便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径直回了自己屋。
屋中,瑶芳正在收拾屋子,见她回来,手脚麻利地去给她端茶。
“小姐,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回复?”瑶芳把茶放在桌上,偷偷看了眼猗兰,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允了婚事,顺便送去一幅小像。”猗兰走去镜台那边坐下,目光扫过面前的镜子。镜中的人姿容昳丽,虽是简单的素妆,也足称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儿。
瑶芳见猗兰打开妆匣,忙过来替了她的手。
“小像怕是只能录得小姐六七分颜色,”瑶芳笑道:“以小姐的才貌,怕是整个南广都没有哪家的贵女能比得上。要我说……….”
“眉描得深了些,淡些才好。”猗兰口气仍是平静。
瑶芳也是跟了猗兰多年,知道是自己多嘴了,便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梳妆完毕,猗兰去了竹里馆。
还没进门,远远便透过花窗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猗兰脚下略一顿,旋即从容推开房门,踏进屋来。
“来了。”荀玉仍是低头,他一手撑着书桌,另一手执笔,在铺展开的轴卷上轻轻落下。画卷前方是齐齐一排各色颜料。
“陆先生身体有恙,我代他画这小像。”没等猗兰问,荀玉先答。
猗兰不动声色,轻轻绕到荀玉身后,看那画卷,却是刚刚起笔,还没描出个轮廓。
“想是你平日不常在府中,都忘记我是个什么样貌了。”猗兰戏谑他一句,便捡了书桌对面堪堪几步之遥的椅子坐下:
“正巧来了,义兄便照着画。我晓得你的画工不在陆先生之下。”
听到义兄二字,荀玉抬头把猗兰看了一眼。
猗兰却是在看荀玉的手。这双手平日素是拿惯了刀剑。猗兰见过这手上满是血污的样子,有时是荀玉的血,更多时候,是别人的血。眼下这手却是温润素净,执笔描佳人。
猗兰看得出神,那厢荀玉低头作画,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画中人渐渐丰盈起来:藕色衣衫,裙裾轻扬,素手执扇,长发用簪子松松绾起,唇间含笑。
只差点睛一笔。
荀玉停了笔,看猗兰的眼睛。猗兰双眼清丽,眼神所到之处,仿佛鲤云州的山水之灵亦在其中;眼波流转之时,似若可看透这世间万般人心。
都说美人分两种,一种是一眼惊艳,另一种却是时间长了,越看越是佳人。
但猗兰总是不同的。
第一眼看她,便觉得她如此好看,待日子久了,更觉得她是勾人心神。
荀玉这般想着,在画上缓缓落了笔。
“好了” 荀玉见猗兰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轻声提醒她。
猗兰觉得自己只是神游了一会儿,不想荀玉已经画好了。她绕到荀玉身后来看那画,不由得有点吃惊。她虽画工差劲,赏不得什么古画,但画得好坏总还能品出一二。画小像虽简单,但也最显功力。眼下荀玉把这小像画得极是神似本人。
“好看,画中人强似本尊。”猗兰真心赞叹。
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极满意了。荀玉放下笔:“等画干过了,我便叫人与信一起送去南广。”
猗兰点点头,无意中往窗外一看,却见程大夫走过。
她心中咯噔一下,匆匆谢过荀玉便追了出去。
“程大夫。”猗兰紧走几步。
“小姐。”程大夫回头,停了脚步。
“程大夫可是来府里送药的?”猗兰一边问,一边看向程大夫手中提着的药包。那药包鼓鼓囊囊,包药的草纸上零星粘着些赤红的粉末。
程大夫点点头:“不过是按照惯例,来送每月的例份。”
“我去拿给兄长便好。”猗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了程大夫手中的药包。
这药包比之前又沉些了。猗兰心里暗自想着,不禁皱起了眉头:“我兄长的病可是又重些了?”
“这个……”程大夫犹豫了一下,见瞒她不过,只好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侯爷这病也不是普通的杂症。”
他搓了搓手,接着说:“眼下也没有什么能够根治此病的法子,只能先拿赤伞镇着,能保得一天是一天。以后指不定能寻到更好的方子。”
见猗兰看着那药包没说话,程大夫又劝慰道:“小姐不必过于担心,眼下侯爷的病症虽然反复,但也还能调理。”
猗兰听他这样说,只能点点头:“那就多劳程大夫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程大夫又客套了几句,便辞过猗兰,匆匆出府去了。
猗兰提着药包,转身去余闲斋。
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想着程大夫的话。
真的是天意弄人。
当年,娘亲的病,也是用这赤伞镇着。此物只生在南广和伏夏相交的山麓,那里夏日苦旱,冬日却是苦寒,山麓中有不少珍稀植物,这赤伞就是其中之一。
这顽症似是传男不传女。猗冉从小身体就虚弱,全靠这药支撑着。
但她旋即又想到即便有这药镇着,娘亲绵延病榻几年后仍是故去了,心中骤然一紧。
到了余闲斋门口,猗兰推门进去,却不见猗冉的踪影。她只好先把药交给陈管家,让他小心收着。自己则回了兰苑,耐着性子把聘礼对着礼单过了一遍,然后让下人们把清点好的东西搬到库房中去。
晚上躺在床上,因着白天的事情,猗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但想来想去,又觉得思虑过重也无甚益处。她这亲事,还有猗冉的病……想了又有什么用?
第二天一早,猗兰起床时心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用过早点,猗兰照常在院中练了几套拳。猗冉从小体弱,父亲在世时就把所有传承云安侯府武学渊源的希望都放在了猗兰身上。
只是父亲在世时她常常偷懒,如今终于长进了些,父亲却再也看不见了。
念及人生无常,猗兰更觉得凡事要看开些。
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外,瑶芳正跟几个丫头在笑嘻嘻地谈论着什么。
猗兰笑笑,眼光又落回到手中的书上。
不一会儿,瑶芳推门进来送点心:“小姐小姐,听说今年七夕城里会特别热闹。”
“往年不是一直热闹,为何今年会特别?”猗兰眼睛离了书,开口问道。
“今年据说有姬黎的术士远道而来献艺。” 瑶芳眨了眨眼。
“这倒奇了。”猗兰若有所思。
姬黎离鲤云州比南广到鲤云州的距离更远。猗兰长这么大都未曾到过姬黎。只听说那姬黎地方虽小,但多有奇人异士,巫蛊幻术,不一而足。
见猗兰听进去了,瑶芳不失时机地怂恿:“要不小姐我们也去看看?”
“你是想去静云寺吧?” 猗兰侧头看她,戳破瑶芳的心事。
静云寺是云城香火最盛的一座寺庙,据说求姻缘很灵验,每年七夕都是城中最热闹的去处。
“哎呀没有没有,真的就是去看姬黎术士。” 瑶芳一脸诚恳。
“小姐你看,前年七夕你监着贺礼去了天临,去年七夕你去了疏城办事,转眼已经两年没在云城过七夕了。”
瑶芳执壶给她添了茶:“小姐不是常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见这一年一年,错过了也就错过了,真的可惜。”
“果真岁岁年年人不同,端的是越来越伶牙俐齿。”猗兰放下手中的书,拿过茶盏 “既是这样,你且去账房支10两银子,就说我说的,给芳姑娘裁一身新衣。”
瑶芳应下,欢天喜地地去了。
猗兰继续捡起手旁的书来看。
不过几日,七夕已至。
这天街上果然是热闹非凡。猗兰和瑶芳走在街上,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啧啧,真是繁华迷人眼呐。”瑶芳不由得感叹。
“你不是要去看姬黎的术士么”猗兰故意提醒她。
“哎呀,也对,怎么走着走着竟是往静云寺的方向呢?” 瑶芳故作认真地往四下望了望。
猗兰便也不戳破她的谎话 “也好,静云寺香火灵的,不妨先去拜一拜,总归时间还早。”
于是主仆二人便朝着静云寺的方向去了。
到了寺中,瑶芳很是认真地敬过香,跪在佛像前的垫子上拜了拜。
猗兰斜睨她一眼,亦是端端正正敬香,虔诚地拜了三拜,心中想着的是唯愿兄长的顽症得以根治。
两人拜完后又捐了香资。
离开静云寺,两人一边闲逛一边往姬黎术士献艺的地方去。路边多的是走贩摆卖各色小吃,脂粉,花簪,木器,二人少不了流连一番。
等到了地方,已是薄暮。
人群早已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瑶芳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
猗兰打趣她:“可有看清?那姬黎术士可是比我们鲤云州的男儿好看些?”说罢也往前面瞧着。她个子比瑶芳高些,但也看得不是十分分明。
那姬黎术士中等身材,打扮得紧缜利落,倒不像是一般行走江湖的术士那般装神弄鬼的样子。他戴着一顶黑色面具,面具上用铅白色描出对称的疏落纹路,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晶亮,滴溜溜地转。
但见他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陶盆,轻轻放在地上,往里面撒了把土,又从袖中摸出一粒种子,抛进了那盆里。
不过眨眼工夫,那种子便发了芽,那芽苗越长越高,越长越壮,众人不禁怔愣,这小小的陶盆,堪堪一把土,竟长得出恁高壮的苗子。只在众人怔愣间,那苗子一蹿老高,枝子便像蛛网般往四下卷了开去。忽而枝子上密密麻麻的结节处冒出了嫩叶,叶子片片长得像壮汉的巴掌大小。围观众人不由得啧啧赞叹。
谁知妙的还在后头。那密密层层的叶子间,突然挤出了好些个艳红的花苞,那花苞初看拳头大,胀得鼓鼓的,眨眨眼再看,竟是像个西瓜那般大小了。正在人担心那些花苞要胀破了的时候,花瓣却层层叠叠得像绢布般铺开了来,一层又一层。
大家已是看得呆了。猗兰斜睨了一眼瑶芳,见她微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
猗兰知她看得入神。说实话,猗兰自己也有些困惑。那些个江湖术士,幻术再怎么厉害,总归是骗人的把戏,猗兰眼睛不揉沙子,以往几乎很快就能发现破绽所在。然而这一次,她眼前的这一切,却似乎真的不能再真。
这姬黎的术士果然是不同啊。想到这里,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就在她一失神的功夫,眼前已经是繁花锦簇。最中央的一朵花开得尤其耀眼,花心处似是闪耀着金光。
“是不是金子?”
“你看那光。”
“许是这花结出了金果。”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好奇地瞅着那朵花。
“呦!是面铜镜!”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可不是,那花心里渐渐冒上来的,可不就是一面锃亮发光的铜镜么。
那铜镜缓缓伸展,到最后竟是有了一人多高。铜镜先前是铮亮的,如今却模糊起来,隐隐约约现出个人影。镜中听得铜铃声,那声响由远至近,及待到了耳边,却变成了环佩的清响。铜镜中倏尔踏出一只莲足,忽又裙裾飘摆,再抬头已是走出个美人。那美人眉目如画,薄唇浅笑,盈盈而来。所到之处,人们自动给她避让出了一条路。
待看清美人的脸,猗兰惊得在原地一动不得动:那美人的样貌,竟如同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猗兰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美人已走到她的面前,抬起一节藕臂,滑嫩的素手手心朝上伸向了她。猗兰身子像有千斤重,动弹不得,但却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过去,回应那个美人。美人笑得更加妩媚,轻轻搭住猗兰的手。猗兰瞬间感觉自己的手像是陷入了铜铁桎梏一般!
不好!猗兰理智尚存,下意识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根本纹丝不得动。瞬间,那美人脸色变得狠戾起来,竟是一把将猗兰拉入了铜镜!
……
“人找到了?”房中烛火昏暗,一人压低了声音问。他个子不高,但看身影十分精壮。
“找到了”另一人同样低声回答,只见他戴着一顶面具,面具上绘着细疏的白线。
正是那个姬黎术士。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问道:“不会有错吧?那个东西……”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四下张望,再次确定周围没有别人:“那个东西……真在她手里?”
说完,两人同时把眼光看向那个缩在坐榻一角的女子。
只见她后背倾斜,倚靠着墙屈腿坐在坐榻的一个角落,低垂着头,手臂像断了似的无力地垂在身体两边。挽着头发的簪子不知道掉落在哪里,乌亮的头发松松地散着,遮住了她的脸。她的鞋子掉落了一只,露出一只白皙的脚,但那脚的颜色与她的手一般,皆是冷得发白。
一眼看过去,她仿佛沉沉睡着,又仿佛是……
死了。
“人怕不是死了?”那个精壮汉子嘟囔了一句。
“没有死,只是让我用手段弄昏了过去。” 姬黎术士连忙解释。
“那就好。”精壮汉子点点头 :“这女人是鲤云州侯府里的小姐,最近又新许给了南广的平宁王。我们这次来云城找东西,拿到了就走。主子交代了,莫要与鲤云州和南广为敌。”
姬黎术士听闻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倒不知道这女子竟是这个来历。这番将她劫来,怕不是那么好收场的。”
“怕什么。”精壮汉子哼了一声,“此番取到了东西,主子会保我们安全无忧,到时也自会有那泼天的富贵。”
姬黎术士点点头:“主子对我们下人确是好的。”
“这就对了。”精壮汉子直了直腰:“那个小娇娘,经此一次,怕是魂儿都吓飞了,怕她作甚。再者,天塌下来活脱有主子替咱们担着。”
姬黎术士闻听此言,定了定心,转头看了看猗兰,努嘴示意那个精壮汉子。
两人朝坐塌这边走来。
姬黎术士搭起猗兰垂在身旁的一条手臂,轻轻一握一扯,猗兰的整个身子就没有骨头似的斜斜倒向了坐塌外侧。
那精壮汉子掌了火烛,凑近床榻。
两人把猗兰身上仔细看过了一番,似是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两人俱都十分失望。
“会不会藏在袖笼或是腰间?” 姬黎术士转了转眼珠。
“有可能。”精壮汉子把烛火立在坐榻的小几上,“人既已在这里,我二人怎能就此罢休。”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姬黎术士去褪猗兰的衣袖,精壮汉子去扯她腰间的束带。
就在那精壮汉子的手碰到腰间束带的那一瞬,一颗石子穿破窗纸,正打到他手腕内侧的青筋上,石子尖把青筋划破,殷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嘶—— 精壮汉子疼得一咧嘴,咬牙看向窗外: “是谁——”
话音还未落下,已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掠至屋内,钳住了汉子没受伤的那只手。汉子转身用腿踢那来人,只见那人一拧身,避开汉子的攻击,足底一划,绕至汉子身后,另一只手扼住了汉子的喉咙。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姬黎术士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牵着袖笼的那只手手腕一阵冰凉。他不由得大惊,低头看时,自己手腕已被紧紧攥住。原来那坐榻上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那女子容色平日看来足当得上是倾国倾城,只是此时在姬黎术士的眼中,却似厉鬼般可怖了。
姬黎术士狠劲一抽手,猗兰借着他的力腾身起来,一脚踹在他的膝骨内侧,姬黎术士腿一弯,跪倒在地上。猗兰顺手把他的手臂反剪到身后。
那精壮汉子见自己和同伙皆被制住,知道大势已去,一咬牙,用受伤的那只手抽出身上带的一把短刀,朝猗兰的背上猛刺过去。
精壮汉子身后的黑影目光陡然一戾,扼住汉子咽喉的手腕一动,那汉子闷哼一声,手中的短刀应声落地。猗兰回头一看的工夫,那跪在地上的姬黎术士身子突地一软。猗兰赶紧用手扣住他的双颊,在他脖颈处拍了几下,但已经太迟了,姬黎术士眼睛翻白,口角流出些黏稠的黄绿色液体,明显是服毒自尽。
“倒是个狠的。”猗兰松了手,把姬黎术士撂在地上。她轻叹了一口气,抬头一副可怜的样子“荀玉,你手里那个还有气吗?”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荀玉一旦下了死手,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这下可惜了,两个都死了,线索断了。”猗兰讪讪地说
“你没事便好。”荀玉上下打量着猗兰,见她头发散了,束带歪着,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好不狼狈。
“你怎么会在这里?”猗兰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半个月前云城就来了不少可疑的江湖人士,似是与这静云寺有什么干系。”荀玉平静地说:”今天晚上城中格外热闹,估计有人会忍不住动手,故此过来看看。”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是来赶集看了场戏。
“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荀玉一边问,一边俯身把落在门口地上的簪子捡起来,递给猗兰。
“还是你眼力好,一眼就找着了。”猗兰抬手绾头发。她穿的是广袖罗裙,一抬手,宽松的袖筒就褪到了她的肩部。白嫩光滑的手臂展露出来,肤若凝脂,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似泛着一层淡光。
荀玉一愣,若无其事似地把眼神转向别处。
猗兰平时都穿紧袖的衫裙,活动起来方便。今晚是因为出来闲游所以才换了这么一身广袖罗裙,她平常这样绾头发惯了,一时没注意到衣袖。
“以后你还是少搅进这些事来,你只在侯府待惯了,不知道外面多的是腌臜手段。”荀玉正色道。
“我真的就只是出来闲游顺道看了个戏法。”猗兰绾好头发,理正衣衫,亦是认真道:“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大,当街弄的这种把戏,竟还藏到静云寺中来作乱。”
眼下这屋子,可不就是静云寺西边偏院的一处厢房。
“算了,先回去吧。”荀玉转身,走了两步,没听到猗兰跟上来的动静。
荀玉没回头:“你不必担心,这屋里的人我自会找人来处理,这静云寺也会安排人盯着。”
他又走了两步,身后仍然静悄悄的。
荀玉回身,发现猗兰尴尬地站在原地,再往地下看,才想起她被掳来时丢了一只鞋。
荀玉:……
猗兰默默在心里盘算,如果她让荀玉去侯府给她另取一双鞋,荀玉会不会恼极了当场跟她翻脸。
荀玉走近她两步,又看看她光着的一只脚,似是无奈。还没待猗兰开口,荀玉一条手臂就扶在了她背后,俯下身子用另一条手臂托住了她的腿弯,轻轻一使力,猗兰被稳稳托住离了地面。
“走吧。”荀玉也不多话。
“嗯” 猗兰应了一句,也没多言语,毕竟制造这个麻烦的人是自己。
荀玉用脚轻轻推开门,看了看屋外的院子,足下轻点,带猗兰上了屋顶。
猗兰不由得内心感激,也是,如果让街上的人看见她被抱回侯府,估计明日这事就能在云城传得沸沸扬扬。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荀玉稳稳走在屋顶上,在街巷间穿梭。猗兰素知他功夫好,决然不担心他会摔到自己。因此整个人松弛下来。
夏日的晚风在耳边拂过,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和周围茫茫夜色,身子跟着荀玉的脚步轻晃,一时间竟恍惚起来。不知道是白天走得太累,还是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脑袋晃了两晃,最终一头倒在了荀玉怀里。
荀玉低头看她,本来托着猗兰的身子离自己足有两寸,这下怕她睡着了摔着,只好紧了紧手臂,把她牢牢抱在怀中。夏日衣衫单薄,当两人贴紧的那一刻,荀玉的脚步略略一乱,足下的几块瓦片登时碎了去。荀玉忙定了定神,压下那不知从何而起却翻涌不止的心思。
不知何时,云城的烟花已然绚烂而起,把原本深海似的天空映照得五彩斑斓。荀玉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她安静的睡颜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地印在他的眼里和心里。
他足下的脚步再无错乱。
猗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瑶芳的眼睛肿肿的,一看就是之前哭过。见猗兰醒了,慌着要去给她备洗澡水。
猗兰叫住了她,问下来才知道昨日瑶芳不见了她,慌得要死,来来回回把周围的巷子跑了五六遍。直到天色晚了,烟花都燃起来了才明白定是出了什么事,哭着跑回府来。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去跟侯爷说,荀玉就抱着人回来了。
“荀公子什么也没说,只让别吵醒小姐。”瑶芳抬眼看着猗兰:“小姐你昨日去哪里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猗兰不想让瑶芳担心,便托词道:“昨日在街上遇到荀玉,一时兴起和他去看烟花,见你看那戏法出神,便没顾得知会你一句,是我疏漏了,害你担心一场。”
瑶芳这才放下心来,欢喜道:“小姐,昨夜那烟花可是好看?”
“昨夜的烟花……”猗兰想了想,她那时在荀玉怀中已然睡过去了,什么都未曾看见。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是天上的星星,夏日的清风,还有荀玉有力的手臂和他结实的胸膛……
不知怎的,猗兰觉得自己的心绪有点儿飘,这感觉有些怪异。她定了定神,方才又开口:“昨夜的烟花,甚是好看。”
猗兰早上收拾完,本想跟荀玉一起去静云寺查昨天的事情。但荀玉早已带人出府去查这件事了。他还把猗兰险些遭到毒手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猗冉。猗冉马上吩咐管家,近日云城不太平,务必让小姐留在府中。
府中的下人都领了管家的话,谁都不能让小姐出侯府。这下猗兰没有办法,她不是个不讲道理,为难下人的主儿。再者看昨天瑶芳吓得不轻,她也想着要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情,下人们恐是担待不起,凭空遭殃。
那就只好留在府中。平素里只要她不出府办事,那整日大部分时间就是练功,读书,写字。今天也不例外。
下午晚些时候,荀玉回来了。他先去猗冉那里,两人谈了一会儿话,然后他就回了曲景轩。
曲景轩是府里东边的一处院子,荀玉的住处。曲景轩与兰苑相距不远,中间只隔着一小片桃林。老侯爷在的时候,府里种了不少桃树苗,如今这些苗子长大,竟渐渐成了一小片林子。
猗兰看着曲景轩的烛火亮起,脑子中突然有了个想法。她虽然不能出府,但总可以去荀玉那边打探点消息。她知道荀玉白天一般不在府中,现在既然回来了,何不趁这个时候去问问?
荀玉正坐在屋中看信,听得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头也没抬,只淡淡一句,“你来了。”
猗兰身上有股淡淡的沉香味,她一踏进屋子,荀玉就知是她。
沉香种类繁多,香气也大有不同,不同的香气到了不同人的身上,亦会千变万化。习武之人的五感敏锐,他这屋子里又从不点香,也没有半点脂粉味,所以这一缕沉香味道在他屋中再明显不过。
“你怎知是我来了?”猗兰问他。
“我这屋中素来寡淡,“荀玉把手中的信放在一旁,抬头把猗兰望着,突然想揶揄她一下:“你身上香得那么酥骨销魂,我怎的不知?”
猗兰脸一红,自言自语:“是么?想是这香味太过了,往后拿些什么镇着这气味才好。”
这沉香味源自她手腕上一道细细的沉香木镯子,这镯子是在天临陪公主读书时得到的宫中物件。天临有一地产这沉香木品种,人称琼脂,其味蜜中带苦,苦中返甘,甘中又有凉意,很是特别。
猗兰很喜欢这个镯子,且沉香木原可助人静气凝神,所以她平素常带着。日子久了,这香气似是入了她的骨,即便有时没带那镯子,香气犹在。
荀玉早就想提醒她,她那香味在男子闻来是个什么感觉,只是一直不好意思,今日总算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了。
然荀玉见猗兰低头尴尬盯着那镯子失神,又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可怜。于是赶快打圆场岔开话题 :“你可是来问我静云寺的事情?坐下说吧。”
猗兰点点头,在荀玉右手边捡了位置坐了,“正是。我这次来,一是因着昨天的事来向你道谢,二是想问你今日去静云寺,可有什么发现?”
荀玉详细地把日间的情况告诉猗兰。
原来今日日间静云寺那边已经里外仔细排查过,住持和僧人也让人逐一问过,寺中众人都怕得很,连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跟此事毫无干系。寺中近来有八九个行脚僧和居士清修,昨日那事一出,大部分都已经吓跑了,只余下两名本地的居士。这两个居士本也就是云城人,平日吃斋念佛,街坊都相熟。
至于昨夜毙命的那二人,叫住持和几个当家的僧人过来辨认,几人都吓得闭着眼连呼阿弥陀佛,说是不认得,从来没见过,不知为何会在寺中。寺中那处厢房本是给居士们住的,但最近一直空着没人住。这厢房里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所以只要不住人,便也不落锁。不知怎的就让贼人钻了空子。
“听来棘手的很,”猗兰不由得托着腮蹙眉。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转头直直地看着荀玉:“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当时被药粉迷倒,渐渐苏醒时恍惚间听得那二人说什么那个东西在她手里,又说什么找到了许有泼天富贵。那日荀玉到得晚,当时又在屋外,应该没听到二人的话。
荀玉听她这么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在她手里……泼天富贵……会是什么东西?
猗兰也道:“我身边的物件素来平常普通,哪有什么可当得起‘泼天富贵’四字。难不成是冲着南广送的那些聘礼来的?我看那聘礼里倒是少不得有几件宝贝,虽绝计论不上什么稀世珍宝,但拿到市上,也可换得不菲钱财。”
猗兰仍是想不明白这事,但屋外天色渐渐晚了,她自知不便再在荀玉房中停留过久,于是起身告辞。
“昨日那事真的谢谢你,” 猗兰面露诚色: “若你不来,我可能难保自身周全。”她想了想,又似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道:“又若不是你,我昨晚恐是要赤足行夜路了。”
话既出口,两人的脑海中都想到昨夜荀玉抱她回家的情景,两个人俱是面上一红,猗兰瞬间觉得自己失言,颇觉得不自然,赶紧道:“你好生休息着,我先回了。”
说完,没等荀玉开口就转身缓步出了屋。
却不知荀玉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出了门去。
她那身段婀娜有致,乌亮的头发几乎到腰,她一抬步,发梢轻软地扫过她的细腰。
荀玉觉得这扫的怕不是他的心尖儿。
既绵华而稠彩,亦密照而疏明;若春隰之扬花,似秋汉之含星。
荀玉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一句。他顿时觉得自己读过且记住的那些书里美好的句子,怕不是都是为猗兰准备的。
这么多年,他满心满念地努力读书,努力习武,学习兵法权谋,支撑起云安侯府半边天。指望有天能站在她身边,配得上她。如今,他终于在她身边了,却听闻南广和鲤云州联姻一事。
他知道自己该把对猗兰的心思收回来了。
只是昨夜,当漫天烟花映亮她在自己怀中安静的睡颜时,他好像突然明白,自己这颗心早已给了她,就算是死了,也再也收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荀玉正了正神色,“瞿慕。”
“属下在。”瞿慕恭敬地从门外进来,垂首立在荀玉面前。
“这里有两封信,” 荀玉从书案上拿起两封信笺,“一封你送去二皇子赵景澄那里。另一封送去御史刘大人处。”
瞿慕双手接过信,荀玉又道:“最近天临朝中各派势力蠢蠢欲动,你叫魏平他们好生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知云安侯。”
“属下遵命。”瞿慕知这是重要的信件,一刻也不耽误,转身就去了。
此刻的天临皇宫中,已是风起云涌。
皇帝赵绍珩的身体一年差似一年。其实十七年前,赵绍珩就“死”过一次。可神奇的是,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已经不行了,连让后宫几个妃子贵嫔陪葬的旨意都差点儿赐下去的时候,御医给他服了一剂伏夏那边找来的丹药,他又捡回了一条命来。
但就是这一次,他亲眼见到三皇子为了皇位在宫中起事,杀了自己的哥哥,也就是赵绍珩的嫡长子,当时的太子赵宸翌。儿子们的自相残杀,让醒转过来的赵绍珩痛彻心扉。早知会看到这一幕,他倒宁愿自己当时真的入了帝陵。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事后,他冷静赐死了三皇子和协助三皇子起事的大皇子。
天临朝自此绝口不提立太子一事。
只是十七年过去,当时那些尚且年幼的皇子们也渐渐长大了,朝中似乎又渐渐涌起了十七年前那种熟悉的感觉……
如今的天临,立储呼声最高的是二皇子和五皇子。
二皇子赵景澄是贤妃的儿子,如今大皇子不在了,二皇子就是现存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在朝中颇受皇上重用的御史刘大人是二皇子的舅舅。二皇子性格果决,很有些手段。平日里因着他年长且办事周全,皇上常把一些要务交给他处理。
至于五皇子赵宸盈,与十七年前在宫变中被杀的太子赵宸翌同为先皇后所出。皇上与先皇后感情很好,九年前,先皇后薨,自那时起后位一直空着。五皇子为人刚正且待人亲和,朝中很多老臣都支持他。
至于其他几位皇子,六皇子赵景昭的母亲原本是个宫女,出身低微,以致他自幼就性格懦弱,不堪大任。
七皇子赵景楠是丽妃所生。丽妃原是鲤云州送来的女子,因此在天临朝并无根基,加之赵景楠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身子弱,所以也自然而然地不被众人看好。
皇上还有两位年幼的皇子,皆是由这几年极受宠的惠妃所生,但这两个皇子年纪太小。别看皇上身子差,脑子可清醒得很。既然有成年的皇子,皇上又怎么会让幼子继位,实权旁落?
眼看着皇上身子越来越差,朝中的氛围也变得微妙起来。众人表面上闭口不提立储一事,但私下里都在各自筹谋,悄悄站队,这股无形的力量自然也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鲤云州和南广。
夜幕渐垂,赵景楠服过下人送来的红参汤,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这红参汤虽能缓解他的病症,却总是会引他入一些奇怪的梦境。
闭上眼帘,赵景楠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似是真的,又似是假。
“殿下。”
她唤他,眉眼还带着笑。
五六岁的女孩一袭粉色衣衫,银线勾勒的桃花映衬着她粉嫩的小脸。她伸手过来,手中是两枚棋子。
“我们来猜棋。”她狡黠地笑笑。
他伸手想去接……
只是一瞬,那女孩又忽地不见了。却是身后响起她的环佩声。
“殿下近来读些什么书?”
她绕到他身前,两三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面庞越发好看,她轻轻脱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花:
“今日里福阳公主那边倒是闹了个笑话,我说与你听。”
他想回她的话,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忽而她又正色道:
“殿下可是不舒服?但还是不要误了每日的课业才好,这读书如服药,药多力自行……”
他想说他有读,那时她手中常翻的那本书他一直放在书房里。但回头去给她看的时候,她又不见了。
冰雪消融,天地却是像蒙了一层薄雾,待雾散去,眼前仍旧不怎么清晰。只是恍惚间那湖边的柳叶却是绿了,桃花灼灼。这地方似是天临的京都逸城,又似是鲤云州。远处一个身影缓缓走来。走得近些了,那身影轻轻拨开幕帘一般的柳枝。天地间的薄雾也仿佛瞬间被这手像拂尘般轻轻扫去。
她十五六岁,一身藕色裙衫隐隐绘出玲珑有致的身姿。乌亮的秀发用一支玉簪慵懒地绾起。虽未施粉黛,容颜却比一旁的桃花还要艳丽几分。她伫立在他身前,仰脸望着他,久久不说话。
他心跳得厉害,思绪也乱,从未有过如此的慌张。他看她的眼睛,那双眸又清又亮,眼波流转间,让周围一切都失了颜色,而此刻她那眸中,有他。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些,顺着她的眼睛向下看,她面色红润,挺立的鼻梁既娟秀又不失英气,唇上没有抹唇脂,自然温润的肉色却是勾人得很。
忽而她唇角轻轻一挑,冲他笑了。虽还是没有说话,但轻启的朱唇似是对他的邀请,又似一道沉默的咒语,他不由得靠近了她。但他什么也不敢做,生怕动动手指,她就会跟之前的薄雾一般飘散了去,了无踪影。
她的笑靥愈发明丽,倏尔抬起双臂,环住了他的颈项。她身上淡淡的琼脂味道,让他心绪安宁,却有些昏沉了起来。隐约间她的唇已触碰到了他的,那软润的触感,似多情,又似冰冷。他觉得这绝计是不可能的,因她从未如此待他。她待他一向克己复礼,礼数周全。
但此时他已无暇顾及这些,他沉湎于她的吻,只想吻得更深些。真的或是假的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自己的怀中。他的双臂无意间已经紧紧环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仿佛要将她和自己融为一体。许久,他才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抚过她的秀发,掠过她的脸庞,滑到她的粉颈……
然后,用力扼住!
赵景楠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一层薄薄的冷汗,满脸骇然。刚才那梦太过真实。只是梦开始时有多柔蜜婉转,结束时就有多惊悚骇人。他定神想了想,梦中确实是她的样子。从第一次在裕华殿见到她,到后来她来宫中陪福阳,福庆公主读书,再后来两年前她监着鲤云州给皇帝的寿辰贺礼来到逸城……
猗兰一直对他好,他心知的,只是那好是基于礼数的。她书读得好,人也聪明,在逸城时举手投足都端庄娴雅,滴水不漏,却又从不显得虚情世故。对他的好,从来都是克己复礼的,不曾僭越半分,绝对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情分。
既然,梦中的情动缠绵是假,那之后扼住她咽喉的那一幕……
也必不是真。
想到这里,赵景楠松了口气。
他今日还要进宫去见母妃。
盥洗完毕,用过早点,辰时刚到,他已端端正正地垂首坐在淑华殿中了。
丽妃轻啜了一口茶。她四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端庄娴雅,年轻时必然是个美人。只是岁月终是不曾饶过谁的,多多少少在她的脸上、鬓边落下了痕迹。
丽妃眉眼间把赵景楠看着,他眉目清朗,面色柔和,总似含笑,只是唇色有些苍白。懂医术的人看便知道怕是有不足之症。
“最近朝里面不太平”,丽妃缓缓放下茶盏
“我晓得。” 赵景楠抬头,并不回避丽妃的眼神。
“你知道我们在这朝中本没有什么倚仗,你那些皇兄皇弟们的事情,你也不必搅了进去。”
“母妃的话,孩儿一直谨记在心。”
“我知你平素里一直谨慎,必不会在此时莽撞行事。在这宫中,强出头未必是好,能自保方是福分。”话毕,丽妃又用眼光把赵景楠探了探。
“我看得楠儿今日脸色不太好。莫不是被这朝中事牵了心神?”
“不曾,只是昨夜做了个噩梦。” 赵景楠如实回答。
“那便罢了,不是因为朝中事就好。”丽妃点点头,又叮嘱道:“你身子弱,要记得按时服药。伏夏那边送过来的良药可以辅你心神,心神强健才不会被邪祟侵扰、噩梦所缠。”
“母妃说得极是。”
“鲤云州收了南广的聘礼。” 丽妃特意以轻松的口吻提起这事。她知道赵景楠一直对鲤云州云安侯府的那个女子有意。她想让他断了这个心思。
赵景楠神色如常,没有半点神情变化。
丽妃有些失望,旋即又道:“你父王本是想从福阳,福庆她们那几个公主中挑一个指给那平宁王的。没想到南广那边却先一步把聘礼下到了鲤云州。这下子你父兄几个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倒也未必,”赵景楠面色如常:“只是收了聘,世事难料,最后怎么样还不一定。”
赵景楠的反应出乎丽妃的意料,让她有些生气。
“楠儿,猗兰是鲤云州女子。你该不会还是惦念着她? ”丽妃顿了顿,又劝道:“天临朝多少如花似玉的贵女,只要你开口,我便去替你请你父皇赐婚。”
赵景楠微微笑了笑,早晨的阳光照进屋来,那笑容端的是好看,但是真的冰冷: “鲤云州女子又如何?”
丽妃的手抖了一抖。
“母妃不也是鲤云州女子么?” 赵景楠淡淡说道。
丽妃惊得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开口“不……你不可以……你断不可起了那心思……”
赵景楠神色淡然;“朝中事我必不会插手,请母妃放心。这鲤云州女子,平宁王可以,我自是也可以。”
母子两人不欢而散。
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
此时的云安侯府中,猗兰正坐在凉亭的青石椅上托着腮发呆。
这几日猗冉不准她出门。她素来是个坐得住的人,不让出门便每天练功读书习字便是,只是日子久了,难免也稍觉无聊。前日方钿华送了一些好茶到兰苑。不如给兄长送去些。想到这里,猗兰叫瑶芳备好茶叶,用茶笼装了。
她放下书,从椅上起身。许是看书看得久了,浑身倦怠,她下意识地伸了伸腰。刚待起步,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嘱咐瑶芳:“另备一份,你送去曲景轩。”
猗兰进了主院,跟猗冉说了会话,放下茶笼就回了。她虽然身在府中,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个日子,天临,南广,鲤云州,没个太平的。猗冉身子不好,不可过度劳神,所以她也不多打扰。
猗兰背着手,溜溜达达往回走,不想却碰见了荀玉。猗兰心中一动,问他:“瞿慕可在府中?”
“不在。”
“魏平呢?”
“在逸城。”
“……”
猗兰无奈,这两人常在荀玉身边,功夫又好,早些时候猗兰常叫他们陪自己切磋武艺。她低头想想,突然抬头问:“荀玉,你有空吗?”
这段时间事多,荀玉自然忙,但眼下人都派出去了,消息还没回来,荀玉倒是难得地有闲安坐府中。
“有。”
“走,我跟你去曲景轩,我近日练功略有所得,想向你讨教一二。”猗兰心中暗喜,府中荀玉功夫最好,只是平时难得有时间,这次正巧有空,猗兰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兰苑毕竟是府中女眷的住所,荀玉不方便进入,曲景轩中屋子虽小,但院子足够大,便于施展。两人在院中站定,猗兰认真地说:“我是诚心讨教,你不必让着我。”
荀玉摇摇头,以往自己又有哪次不是让着她。
正想着,猗兰已经足下轻点,身形一振到了身前,荀玉忙往后退了半步,侧身拉开距离,猗兰出拳又快又狠,在他面上虚晃一下,另一拳却使了十分力,直直向他小腹去了。荀玉脚下轻转,伸手去扣她的手腕。猗兰堪堪躲过,脚下使力去盘他的腿,身子一拧想要去拿住荀玉的右臂。荀玉也不躲,动左手去锁她肩胛骨。猗兰只得后退两步,又一咬牙抬腿踢荀玉肋骨,荀玉动作快,脚下一动,绕到猗兰身后探手锁她脖颈。猗兰大骇,赶紧收腿弯身用肘击荀玉下盘。
两人你来我往,缠斗得难分难解。荀玉自是不会伤到猗兰,他只想点到为止,快点结束。猗兰虽身手不如他,却也不差,且抱着‘认真探讨’的目的,招招都是狠手,用了十成十的力。
但时间长了猗兰还是落了下风,她不服气,只要没让荀玉制住,她绝不肯认输。几十个回合后,荀玉拿住了猗兰右臂,猗兰怕右臂若是被反剪,自己就彻底输了,神思突然一动,右臂顺着荀玉的劲儿,身子也向右转,顺着拧劲绕到了荀玉的身后,右臂任他牵着,左臂却攀住他的肩,双腿缠住他的腿。腰上发力,想把荀玉后仰着扳翻过去,只要扳翻到了地上,就势滚两下,她定能脱身。
无奈她想得是挺好,只是没料到荀玉下盘比她想得稳得多,力量也远胜于她,以至于她根本没扳动。
理想和现实,有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那一瞬猗兰愣住了。被她从后面像藤缠树一样缠住的荀玉也僵在了那里。
幸好近日曲景轩的人都被派出去做事,不然肯定会被这诡异的画面惊掉牙。
猗兰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荀玉喉结滚了滚:“下来!”
她吓得身子一抖,麻溜地从他身上滑下来。猗兰听出荀玉生气,但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横竖她也没扳倒他不是。她感觉那个更丢人的应该是她。
“你平日与旁人切磋,也是这般么?” 荀玉眉头拧着,眸色幽深地盯着猗兰。猗兰觉得这眼神跟刀似的,能活活剜掉自己身上一块肉。
“与旁人动手自然不会逼我至这般田地。”猗兰讪讪道“府中各人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她没撒谎。
“我还有事,你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
“好。”猗兰赶紧顺着台阶下“那我先回了。早些时候我叫瑶芳给这边送了一笼上好茶叶,你别忘了。”
说完,她一阵风似的溜了。
荀玉看着她的背影,幽深的眸色却一瞬间变得意味不明。刚才猗兰一心求胜,她自己都没感觉到,她缠得那么紧,脸都贴着他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耳垂,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沉香味挑逗着荀玉的感官。夏日衣衫单薄,荀玉甚至感受到了她身体因着呼吸的起伏。若不让她下来,荀玉怕都不用她扳,自己就能翻身抱住她滚到地上去。
他生的是自己的气。
转眼间,距离南广下聘已半月有余。
这日,云安侯府又收到了南广的来信。
信上说既然婚事已定,还望尽快成礼。平宁王府已请人看过,下个月初九乃是黄道吉日,又念及南广与鲤云州之间路途遥远,所以希望能尽早安排,侯府小姐最好即刻动身前往南广。
府里兰苑的下人们得到信后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只等一切停当后小姐就动身去南广。
这边猗冉也找了荀玉来商量此事。
这次猗兰去南广,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所携妆奁甚厚,猗冉很担心路途上的安全。他本想着派几个功夫好的侍卫护送,但出了前几日七夕那件事情后,他又觉得不妥,所以安排荀玉也一同去。
“务必把她安全送到南广。”猗冉平静地说:”若是平宁王府对她不好……把她带回来。“
“我知道了。” 荀玉淡淡回了一句。
晚上的兰苑,被火烛照得明亮。下人们还在忙,小姐出阁是大事,谁也不敢怠慢。更何况小姐平日对他们也不薄。
荀玉站在窗前,朝兰苑那边看着,烛火映亮了他的脸庞。
不出三日,一切准备停当。猗兰又去猗冉屋中,兄妹二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她方才动身。
因为所带的妆奁多,跟着的人也多,所以路上走得并不快,基本上每天只能行大半日,然后就要住店休息。好在荀玉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路上的饮食住宿,所以一路上也还算顺畅。
几天后,一行人已经到了鲤云州和天临的交界处。
两地的交界处是一段山脉,虽然不高,但极其绵长,成为隔开鲤云州和天临的天然屏障。山路难行,队伍走走停停。
猗兰从轿中下来,站着望向鲤云州的土地,一动不动。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这片土地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落脚在山下的一个村落。
荀玉启程前就安排手下在这里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订了房间。侍从和仆役住在一楼,猗兰好清静,住在二楼。瑶芳住猗兰隔壁,以备随时听主子召遣。
安全起见,荀玉就住在猗兰隔壁另一间房。
晚饭时,猗兰和荀玉坐在一桌,下人们坐另外几桌。荀玉和猗兰坐了不多久,就觉得周围不太对劲。这家店角落里有几桌客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安安静静,但总会时不时地往他们这桌看几眼,虽然动作十分隐蔽,但习武之人对此却十分敏感。还有几人一手执箸吃饭,另一臂却一直隐在外袍中,似乎藏有兵器。
猗兰和荀玉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不动声色,晚饭一吃完,两人就一起上了楼,楼梯拐角处,猗兰悄悄拉了一下荀玉的衣袖。荀玉心领神会,两人一道进了猗兰的房间。
一进门,猗兰把门闩好,又去闭了窗,把帘子拉上。压低声音问荀玉:”知道那些人什么来历么?”
荀玉摇摇头:”不清楚。这次启程前,我已安排人先把路探了一遍,南广王府和天临朝廷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这些人应该不是冲着联姻一事而来。“
“那能为了什么呢?”猗兰低头自言自语。
若说是为了财,那些人看着也不像普通山匪强盗,江湖流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或是死士。猗兰从小生长在侯府,她对此非常熟悉。但刚才荀玉又说他们不是南广王府和天临朝廷的人。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猗兰看了荀玉一眼,转头朝门外问:“是谁?”
“送茶水的。”门外人回答。
荀玉上前开了门。
门外,店小二满面堆笑。他手里托着个盘子,盘中的茶具颇为精致:
“山村敝舍,没有什么好茶,还望贵客包涵。”
他刚要进门,荀玉接了他手中的茶水。
店小二讪讪地转身走了。
猗兰倒了杯茶,随手放在桌上。荀玉又留在房中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白天赶路劳累,猗兰觉得乏困,简单洗漱一下,也就上床睡了。
半夜,一把匕首从猗兰房间的门缝中缓缓伸入,轻巧地挑开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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