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街头出现了一列聘礼队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蜿蜒前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八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长长的车队,一眼看去望不到头。
人群都围拢了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猗兰前脚刚出了兆鑫钱庄,就碰上了这送聘礼的车队。
跟在她身后的方钿华啧啧赞叹:“家趁人值。怕是天临宫中下聘也不过这种排场。”
猗兰笑着接她的话:“不知是哪家小姐有这等好福气。”
方钿华点点头,随后拍了拍她的肩:“钱庄还有事,我不远送了啊。”
“好。”猗兰又瞟了一眼那在人群中如游龙一般穿梭的车队。
这等气派,绝非普通的大富人家。
她近来倒也没听说有哪家的贵女新结了婚约。
看热闹的人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猗兰只好一转身拐进了小巷,绕路走回去。
当她从小巷里出来时,正看见这送聘车队进了一处府邸。
云安侯府。
猗兰怔愣在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车队进了自家府邸。
她心里犹疑着,抬步往府里走,却没留神脚下一绊,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一只手已然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指节分明,初夏的天气,却有一丝凉意。猗兰顺着手指抬头看上去,一个身影映入眼帘:赭石色的衣衫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清隽的脸庞上,一双眼睛虽然清朗,其中的眸色却幽深难测。
“荀玉” 猗兰唤他名字,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
荀玉亦看了看她,确认她确实站稳了,便极迅速地收了虚虚扶住她的手:
“猗冉有事找你。”
“哦。”猗兰看着荀玉离去的背影。她这个义兄,端的是人如其名,如玉的翩翩公子,只是为人冷气了些。
猗兰进了余闲斋,见猗冉已然坐在桌旁等着自己了。
“坐吧。”猗冉一边说,一边示意立在身旁的陈管家。
陈管家忙把手中的信双手呈给猗兰。
她展开信细读,那信了了数行,言简意赅:
南广平宁王过聿臣,求娶鲤云州云安候府贵女猗兰。
猗兰蹙眉把信合上,抬头看了看自己兄长。
“我替你允了。”猗冉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父母过世后,这府中上下,于公于私,包括她的亲事,自然都是兄长说了算。
过聿臣,南广的战神,手中一把鸣鸿刀,斩人无数,偏又是一等一的倜傥样貌。这样的人物,猗兰当然听说过。
只是传闻这过聿臣不近女色,南广的贵女们挤破头想嫁进平宁王府,也没见他看上谁,如今却怎么大老远下聘到鲤云州来了?
见她低头不语,猗冉缓缓开口:“南广欲与鲤云州结盟,共同对付天临。”
果然。
过聿臣想要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背后的云安侯府。
“这桩婚事可对我鲤云州有利?”
“那是自然。”猗冉点点头:“你也知天临觊觎鲤云州已久。”
“好。”她攥紧手中的信:“一切全凭兄长做主。”
生在云安侯府,猗兰心里一直明白,自己的婚事必会身不由己,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竟是要远嫁去南广。
“你既然不反对,那我就即刻修书回复平宁王。”见她点头同意,猗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明白猗兰的心思。让自己唯一的妹妹嫁去南广,他心里亦是舍不得。只是眼下局势特殊,他也是无奈。
兄妹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
眼见着屋中气氛冰得能飘下雪花来,陈管家小心地开口:“聘礼已经着人送去了兰苑。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兰苑里,西边原本的两间空屋子已经被装聘礼的大木箱塞得满满当当。
下人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有个眼尖的看见猗兰回来了,忙推了推身边的人,大家尴尬地笑笑,口中说着‘小姐回来了’,四散开去。
猗兰便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径直回了自己屋。
屋中,瑶芳正在收拾屋子,见她回来,手脚麻利地去给她端茶。
“小姐,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回复?”瑶芳把茶放在桌上,偷偷看了眼猗兰,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允了婚事,顺便送去一幅小像。”猗兰走去镜台那边坐下,目光扫过面前的镜子。镜中的人姿容昳丽,虽是简单的素妆,也足称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儿。
瑶芳见猗兰打开妆匣,忙过来替了她的手。
“小像怕是只能录得小姐六七分颜色,”瑶芳笑道:“以小姐的才貌,怕是整个南广都没有哪家的贵女能比得上。要我说……….”
“眉描得深了些,淡些才好。”猗兰口气仍是平静。
瑶芳也是跟了猗兰多年,知道是自己多嘴了,便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梳妆完毕,猗兰去了竹里馆。
还没进门,远远便透过花窗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猗兰脚下略一顿,旋即从容推开房门,踏进屋来。
“来了。”荀玉仍是低头,他一手撑着书桌,另一手执笔,在铺展开的轴卷上轻轻落下。画卷前方是齐齐一排各色颜料。
“陆先生身体有恙,我代他画这小像。”没等猗兰问,荀玉先答。
猗兰不动声色,轻轻绕到荀玉身后,看那画卷,却是刚刚起笔,还没描出个轮廓。
“想是你平日不常在府中,都忘记我是个什么样貌了。”猗兰戏谑他一句,便捡了书桌对面堪堪几步之遥的椅子坐下:
“正巧来了,义兄便照着画。我晓得你的画工不在陆先生之下。”
听到义兄二字,荀玉抬头把猗兰看了一眼。
猗兰却是在看荀玉的手。这双手平日素是拿惯了刀剑。猗兰见过这手上满是血污的样子,有时是荀玉的血,更多时候,是别人的血。眼下这手却是温润素净,执笔描佳人。
猗兰看得出神,那厢荀玉低头作画,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画中人渐渐丰盈起来:藕色衣衫,裙裾轻扬,素手执扇,长发用簪子松松绾起,唇间含笑。
只差点睛一笔。
荀玉停了笔,看猗兰的眼睛。猗兰双眼清丽,眼神所到之处,仿佛鲤云州的山水之灵亦在其中;眼波流转之时,似若可看透这世间万般人心。
都说美人分两种,一种是一眼惊艳,另一种却是时间长了,越看越是佳人。
但猗兰总是不同的。
第一眼看她,便觉得她如此好看,待日子久了,更觉得她是勾人心神。
荀玉这般想着,在画上缓缓落了笔。
“好了” 荀玉见猗兰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轻声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