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躺着十三块零钱用来搭车，一包已开封的软装红双喜是精神食粮。
这是剩下的最后一点弹药。
“嗤嗤……”
火石闪过，打火机喷涌出一条明亮的火舌。
镜子中立刻映照出一张灰沉憔悴的瘦脸。
他叫文烨，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颗米粒。
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饥饿，是他生理上最显著的感受。
“没关系，饿不死人，因为哥眼里还有光。”
烟头在火舌上走过，火光熄灭，留下一抹艳丽红芒，为随后的黑暗带来丝丝烟火气。
“喂！年纪轻轻抽什么烟？不学好专学坏？”
小时候要是抽烟被发现，妈妈总会及时送上这么一句。
如今二十岁只身在外，谁也管不着。
“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文烨猛吸一口，暗夜中那抹火红愈发绚烂。
烟雾在火红映射下袅袅升起，一条条，一道道，条清缕析。
这是思绪的模样。
再敲不出这段代码，过了明天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文烨是这座大都市的一个小程序员。
当年中考没发挥好，迫不得已上了个职业技术学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选个什么专业好。
网上专家说学编程有出息，学出来可以当个程序员，收入老高了。
于是机缘巧合，文烨走上程序员这条路，成为一名年轻的程序员。
年轻除了年轻，什么优势都没有，没权没势没地位，当然也没钱。
专家说什么都对，程序员的确是老高。
又老又高，人看起来很老，血脂血压都高，老得令人心疼，高得令人害怕。
不过对文烨来说这些都不算事。
发型都没了，谁还会在乎老高？
对很多人来说程序猿的使命无非就是敲敲代码写写程序。
文烨与众不同，他认为程序员的使命是创造，创造新生活，创造新世界。
灭了烟，开了灯，点亮显示器。
屏幕上依旧闪烁着一行冰冷字符：“程序错误！”
“我艹，没理由啊？”
为了心目中的“天启AI”，文烨自行摸索出一套机器语言系统。
他认为世间最完整的语言应该包括自然语言、逻辑语言、科学语言、协议语言和艺术语言，机器如果掌握了这些语言，将会成为强大的人工智能。
为了“天启AI”核心程序的顺利运行，他整理并输入了大量人类语言，从语言文字、语言文化到语言文学，涵盖古今，包罗万象。
天启代码中融合了当前最为强大的神经网络算法，足以保障AI拥有无与伦比的思维能力。
依托华卫公司提供的超级运算接口，经过七百多天的机器语言训练，在文烨看来，如今的“天启”系统应该接近99%的成功。
可就是这剩下的1%，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板们认为这个项目完工几乎遥不可及，这也让文烨等人的工作饱受诟病。
公司停发他近半年的薪水，如果不是项目经理照顾，他早被扫地出门。
“程序错误！”屏幕再次提示。
忍耐着饥饿，从盒子中又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燃的那一刻，文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该出去搬砖了。
七天前，文烨隶属的华龙公司总部。
大老板雷天河目光灼灼，面带杀气，虎声虎气道：“实话给你们说吧，华龙公司现在只剩下一个壳儿，半个月内天启AI如果不能正常工作，在座的各位都得卷铺盖走人！
你们都知道，华卫公司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给我们项目给我们钱。
我向华卫老总保证过，年前天启AI就能顺利交付。
李总才同意再给我们划拨一笔款项，诸位吃的喝的用的，都得靠这笔款项供着……”
听到“款项”二字，文烨内心有些不平衡，明明是大半年薪水都没发好不好！
雷天河继续说道：“你们倒好，项目交付延期了再延期，如今更是毫不见起色！
你们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阴郁，沉闷。
文烨沉默，桀骜不驯地露出头顶二进制都数得清楚的稀松黄白毛发，双手在裤子两边口袋不停摸索。
他有个习惯，把烟和火机分开放进裤子口袋，写代码停下来思考时两手下垂。
左手摸烟，右手摸火机。
不是非得抽烟，倒像是一种仪式感，工作间歇的运动操。
“个倒霉催的烟钱都没了……”文烨嘟囔了一句。
“啪！”
“你说什么！你！给我站起来！”
雷天河怒了。
他雷天河在公司训话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哪个手下员工敢私讲小话，更没有哪个人敢在他面前开口爆粗。
在华龙，雷天河拥有绝对的权威。
智能语言模块项目经理苏晓一下子着急了。
文烨是他苏晓的下属。
今天要不是大老板亲临问询，大概率要问及天启AI语言模块设计等专业问题，他绝对不想把文烨这种不懂人情世故、不顾职业形象、不懂职场规矩的家伙带进会场。
在项目部，苏晓对文烨算是比较关照，对他是又爱又恨。
每每遇到精尖深难题谁来都不顶事的时候，苏晓就会想到文烨。
文烨每每都不负众望，总能神乎其神地找出问题所在，就跟玩儿似的三下五除二让难题迎刃而解。
不得不说，文烨是个人才。
可这家伙有点儿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行为孤僻，性格直烈，桀骜不驯……
“雷总，文烨是……”苏晓连忙起身解释。
“这废物是你部门的？”雷天河怒目直视，让苏晓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叫他收拾铺盖马上滚！公司不养闲人，更不会养废人！”
“雷总，可他是……”苏晓还想挽救，却再次被雷天河怒喝阻止。
“你想干什么？看你手下这些人的德行！要不是看在苏小姐面子上，你部门屡次贻误工程进度，我早就开了你！”
雷天河气势凌人，不容任何人分辨和反驳。
压抑，憋屈，愤怒，文烨正要起身发作。
“废人？雷总在说谁是废人？”
一道女声传来，众人看过去时，只见会议室走进一个女人。
酥裙荡漾，流波溢彩，眉眼生花，腰肢摇曳，前凸后翘，性感迷人。
文烨很少参加公开场合的会议，来人他并不认识，只觉得此女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间和苏晓有几分相像。
平复一番内心的怒火和激动，文烨在座位上安静下来。
“苏小姐，您怎么来了。”雷天河立即迎了上去。
苏晓则是眉心一蹙，埋下头看文件不再理会众人。
来人正是他的姐姐苏馨，大他三岁。
苏馨是华卫公司财物总监，深得华卫大老板李青平的青睐，以她如今的权势和影响力，完全可以左右华卫对华龙的态度。
“雷总，今天我来是要向你传达一个好消息。”
雷天河满面堆笑尴尬道：“苏小姐，难为您了。早知道您要来，我一定亲自到门口迎接大驾。”
苏馨眼眸生花微笑道：“哪敢劳您雷总大驾，为了天启AI项目，雷总怕是殚精竭虑心力交瘁了吧。
今天我来，是代表李总特别通知您，这个月底华卫公司与华龙公司的合作协议就要到期了。如果华龙再不能交付天启系统核心程序，华卫可就要从华龙全面撤资了。”
“苏小姐，这……
您可要在李总面前替我们多多说话呀。
华龙如今正全力推进天启AI。
呃，苏晓先生可是华龙天启AI智能语言部门的项目经理，手底下有最为得力的精兵强将。
请再多给我们一点点儿时间，苏小姐……”
“一个星期。”
苏馨伸出一根手指，修长指甲上亮闪闪的紫色玫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就一个星期，过了这个星期，天启AI项目就属于领智的了。”
“领智？”
领智雷天河是知道的，这是他的老对手孙侦昌开办的一家公司，那是一家他从来都瞧不起的公司，华卫公司怎么能和那么不入流的公司合作呢？
“领智开发的银河一号AI系统各项指标已经基本达到要求，与领智合作将是华卫公司最为现实的选择。
这，就是今天我为雷总带来的好消息。”
雷天河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失望、悲哀、愤怒等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看向坐中那个毛发稀松一副邋里邋遢模样倒霉催的文烨，他是恨从心来。
这个骄傲自大的偏执狂魔！
要不是他在天启AI中使用那些狗屁不通的智能语言系统，让自己曾经看到了项目完工的希望，也因此而对语言部寄予厚望，也不至于如今除了那小子本人之外，其他程序员对这些模块无所适从，毫无办法。
如今项目临期，这小子却只能交出个废物系统！
“废物！给我滚！立即滚！”
“啪！”一沓文件急速飞到雷天河愤怒的老脸上，会议室立即响起一阵阵嘈杂和喧闹。
“老子开除你！”
……
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打包，一台笔记本是文烨工作中的奖励，清除关键数据后已经完全属于他。
其它材料包括一张纸、一支笔都属于公司财物，都无权带走。
当年清洁溜溜的来，如今清洁溜溜的走。
文烨所在乎的，只有他投身开发的天启AI智能，还有那几万块连辞职都没能领到手的薪水。
有了这笔钱，可以购买一批性能强大的传感器，拥有传感器的AI就像人拥有眼睛。
走出华龙公司大楼，盯着天空白花花的太阳，没有一个朋友，却胸怀世界。
“我的程序不会有错，天启AI，中午不来，早晚会来。”
翌日。
东方破晓，旭阳初升，文烨行走在一条小巷。
“老板，需要人手吗？要求不高，给口饭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