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咱们来讲那进京赶考的穷酸书生,于破庙遇那狐魅的故事……”城门口摆书摊的老者又开始讲他那山水故事了。
但今日的孩童只有三两个,显得十分冷清,应是学塾开课的缘故。
凌城走到书摊,拿起一本就要翻看。
老者闭目扇风,提醒道:“小本生意,翻书即买。”
凌城笑了笑,“竟还有这般规矩。”
老者嗯了一声,“可不是,这天上有天上的规矩,天下有天下的规矩,书摊自有书摊的规矩。”
凌城看了看书籍的名字,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书摊所贩卖之书皆是那人鬼厮恋、精怪报恩化女子之类的“香艳”书册。
本是觉得这老先生有些古怪,但看了这书摊,凌城心中疑云卒然消散,毕竟能看此类书的,应不会是什么“老神仙”了。
凌城前脚刚走,那横剑身后的墨痕就来了,对着老者作揖行礼。
其中一个听故事的孩童,打趣道:“老头,这是你儿子啊!”
老者没好气的说道:“滚你娘的。”
老者摆手嚷道:“不讲了,不讲了,今天不宜讲那山水故事,有损财运。”
那三二孩童骂骂咧咧地走了。
墨痕依旧作揖:“先生。”
那老者仍是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收着书摊。
墨痕见先生不予理会,只好起身作罢。
昨夜传音之人,正是这位爱讲山水故事,喜好卖些“香艳”书籍的书摊老板,神院先生之一,郑盈玄。
墨痕转身望向凌城离去的方向,“此人学生留意过,心性不错。”
老者哼了一声,“心性不错?连几本妙书都不肯买,怎就心性不错了?”
墨痕闻言只是发笑,用先生的话就是“又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甚是无趣,不适神院,不适神院啊。”
墨痕随手拿起一本书,是那本凌城放下的《人鬼情债》,墨痕随意翻开,内容竟是些治世之道,半点也不香艳。
墨痕喃喃道:“不追内里,终究是涉世未深。”
老者转身望着面带微笑的墨痕,嚷道:“愣着做甚?还等老头子我给大爷您倒杯茶?那书十文钱啊!”
墨痕摇头笑着,只好将书放下,身后横剑别在腰间,整理书摊。
老者随口说道:“这几天就回神院吧,云衔山上那个老家伙给你和徐锦算了一卦,卦象不太好。”
墨痕作揖:“学生知道了。”
“还有,朝堂世家之事,神院学子不要干涉,我知道你是被算计,但规矩还是规矩的。”老者补充道。
墨痕再作揖:“学生知道。”
……
……
凌城走在街上闲逛,看到一个小和尚,甚是奇怪。
那小和尚一袭白色素衣,面容枯槁:“店家你这包子可是猪肉的?”
那店家也是不耐烦的,“害,你这小和尚莫不是个痴子?都问了几遍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实不相瞒,小僧却是个痴子。”
世间何人又不是那痴人呢?
那店家不再理会,骂娘了几句,继续吆喝着他的猪肉包,十成十的猪肉馅儿。
凌城走上前去,笑问道:“大师可是要买这包子?”
小和尚念叨着罪过,罪过,便要离开。
小和尚走出几步,却又折返回来,对着凌城合掌问道:“过去事已过去,施主何必总思量?”
凌城听罢,不再言笑:“敢问大师,浮生可是梦中?”
小和尚听完,面容似乎更加枯槁,不再言语,就此离去。
一袭雪白锦衣的徐锦不知何时走到了凌城身边,看了看那如白玉糕般雪白的包子,“店家,给我拿两个包子。”
徐锦转头望向凌城,看凌城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色锦衣,“哦?这么巧?”
凌城点头道:“嗯,是很巧啊。”
凌城早就发现了跟着自己一路的徐锦。
徐锦咬了一口包子,咂舌道:“绝味。”
凌城一直望着那小和尚远去的身影,“不知徐公子找我可是有事?”
徐锦摆手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打一架。”
凌城笑着摆手道:“这恐怕不行啊。”
徐锦单手握拳,抬于身前,问道:“为何?”
凌城在那包子摊旁放下二两银子,“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徐锦化拳为掌,轻拍自己的后脑勺:“是了,是了。”
凌城单手持扇:“徐兄请。”
徐锦皱眉道:“都是自家兄弟,怎的这般见外呢!”
说罢,便先行一步。
凌城无奈笑了笑,这徐锦与那小和尚一般,都是怪人。
徐锦想着小和尚的话,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是啊,何必总思量呢。
徐锦咦了一声,转头对凌城说道:“兄弟我现在有点事,咱哥俩下回再把酒言欢?”
凌城点头:“那便不打扰徐兄了。”
……
……
扶风郡城门口,
三个身着黑衣的女子,身段太好,有些引人侧目,中间那个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另外两个一人手捧琵琶,一人手拿酒坛。
手捧琵琶的女子轻声道:“殿下,那讲书的郑盈玄不在,恐怕有诈,可还要进城?”
帷帽女子没有回答,吩咐道:“别忘了我交代的事。”
那两人微微颔首,率先进城。
帷帽女子则是登上城头,却无一人阻拦。
帷帽女子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筒,“交给你了。”
巫罗一凭空出现,双手接过竹筒:“殿下何须亲自来送此物?”
那帷帽女子转身凝望城中楼宇:“有些期待罢了。”
言罢,那帷帽女子凭空消失。
巫罗一直起身来,将竹筒放于袖中乾坤,捋着胡须说道:“不知徐先生可有赐教?”
徐锦凭空出现在城头不远处。
神院学子行走世间,皆可被称上一声先生。
徐锦伸出手,还剩下半个包子,笑道:“道长何必总思量。”
巫罗一打了个稽首:“贫道告辞。”
徐锦望着巫罗一化虹而去,淡淡地说道:“无趣。”
徐锦转身望去,驻守城头的兵将,皆中妖术!
……
墨痕听着先生的念叨,但依旧翻书不停。
郑盈玄仔细盘算:“二两烧酒,半盘花生米,快哉,快哉。”
郑盈玄抬头,正巧瞧着了那面容愈加枯槁的小和尚,郑盈玄掂量着手中的碎银,心想老头子我现在是神清气爽,你这小和尚却这般……落魄,实在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郑盈玄快步走到小和尚身前,小和尚双手合十,似乎在想问题。
郑盈玄转身问道:“墨痕,我给你十文可买半盘花生米吗?”
墨痕笑着回答:“可以。”
郑盈玄再问:“我若是给你八文呢?”
墨痕笑容依旧:“不可。”
十文是这扶风郡的价格,八文却是中州那边顶尖儿的价格,道理很简单,此地非吾乡嘛。
郑盈玄笑望着小和尚:“关山难越,萍水相逢,你我皆是那他乡之客罢了。”
墨痕仔细斟酌着,小和尚眉头紧锁。
郑盈玄又道:“何为我心?何为佛心?”
小和尚依旧眉头紧锁。
郑盈玄大笑道:“我有十文买酒去!”
墨痕摇头,为何不是买花生米,而是买酒?他也不懂先生此言是何意,只得跟着先生离去。
……
……
城主府
沈颜高坐主位,手里拿着些密报,徐锦立于堂前。
沈颜以手指轻扣书案,“你是说巫罗一有问题?”
徐锦面色如常:“只是怀疑罢了。”
“那凌城可是有问题,为何让我盯着他?”徐锦问道。
沈颜摇头:“直觉罢了。”
徐锦不再多问,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事已成,还有一事我在神院,等你消息。”
一事是替皇室摆平墨氏罹难,另一事便是盯梢凌城了。
徐锦之前答应沈颜,为他做三件事。徐锦没想到,这前两件事竟这般简单。
沈颜放下手中密报,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夜空,竟然五月同辉!
徐锦抬起手臂,任那月辉洒在雪白大袖之上,“真是壮观。”
沈颜眼神却是愈发冷冽,五月同辉,此等异象,闻所未闻,真是山雨欲来。
……
……
墨宇房间,
墨宇抬头静望那五月同辉之景,竟与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墨家世子判若两人。
墨痕凭空出现,横剑身后,却没有拿书。
墨宇面色平淡:“怎么?是来与我“讲理”的?”
墨痕此次前来,自是为了昨夜墨宇设局,拉神院入局之事。墨痕出手,在外自然就可视为神院出手。
墨痕脸上没有笑容:“你心机深沉,藏拙甚多,我知你后手极多。”
墨宇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所以,既往不咎?”
墨痕没有反驳,正是此意。
“那你此次前来,是为何事?”墨宇坐下。
墨痕走到窗边:“道别。”
墨宇哦了一声:“知道了。”
墨痕以手轻拍墨宇的后脑勺:“你应该说,表哥保重。”
墨宇不予理睬,墨痕面带微笑,化虹而去。
……
凌城站在城头,望着五月同辉,似是有些心神不宁,但也不知缘由。
他隐约听到有琴声自那城外群山传来,沁人心脾。
有那云海遮挡住了两轮月,凌城皱眉,手执玉扇,朝那云海轻轻一扇,整片云海竟被凌城搅得粉碎!
……
……
须臾之间,深秋之际竟犹如仲夏,雷声大作。
满城莲花,竟如返夏,死而复开!
一朵金色莲花,开于陋巷,大如山岳,金莲之上有个小和尚,但面容不再枯槁,竟是乘莲飞升!
小和尚双手合十,与天地道:“莫向外求。”
气机蓦然消散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