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艳阳高照，在街上停留一分钟都可能被烤熟，下一秒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静谧庄重的墓园难得热闹，十几个人站在两块紧挨着的墓碑前，为亡灵送行。
周婉晴撑着黑伞，第三次掐断了来电。
对方却锲而不舍的打过来，有种再不接电话就顺着网线找来的错觉。
周婉晴心生烦躁，她怕打扰到身边的人，走到一旁才接电话。
“喂。”
“周姐，救命！”
夏采薇的哭喊差点儿震碎她的耳膜。
夏采薇的声音夹杂着哭腔：“甲方爸爸说我的设计稿不行，吵着要解约，我快扛不住了，你快来救救我。”
“扛不住也得扛，我这边有急事，电脑没带在身上。”
夏采薇听言忍不住抱怨：“你出门怎么不带电脑呀，那你赶紧回去，要是搞不定这个客户，我一定会被老板骂的！”
周婉晴被她的厚脸皮气笑了。
夏采薇今年刚毕业，工作上没有任何经验，能力也谈不上好，能进恒盛纯粹是因为有个当总经理的叔叔。
看在自己领导的面子上，周婉晴平日偶尔会照顾下她。
可有些人总是不识好歹，亲戚是领导，就把自己也放到了那个位置，习惯性地使唤人。
换做平时周婉晴可能就帮忙了，可今天这鬼天气乱得让人心烦，她没有破口大骂已经是素质好。
周婉晴深呼吸，声音清冷：“我在参加葬礼。”
一句话让对方陷入沉默。
周婉晴瞥见父母在向自己招手，不等夏采薇再说什么，径直挂断了电话。
她举着黑伞缓缓走去，不小心踩中路上的积水，晕湿了鞋子，温热的水侵入鞋里，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妈，怎么了？”
“谁打来的，你还有工作要忙？”周妈妈问了下。
“没什么，可以过一会儿再处理。”周婉晴收了手机，视线落在她身上，“叫我过来有事吗？”
周妈妈红着眼指向墓碑的方向，那儿跪着一个男生，脊背单薄，黑色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脑袋上。
后脑勺弧度圆滚，还挺好看的。
“晴晴，你还记得他吗，他是宋阿姨宋叔叔的儿子，宋繁。”
宋阿姨、宋叔叔是今天葬礼的主角，也是父母的朋友。
周婉晴对宋繁有点印象，以前两家住对门，他们经常串门玩。
后来双方父母约好去国外发展，周婉晴不愿意出国，就跟着奶奶住，久而久之，就将自己这个儿时玩伴忘的差不多了。
“宋繁以前住在一个远房表姑那儿，可那表姑不是什么好人，克扣宋繁的生活费，害得他长期营养不良，经常生病，现在他爸妈没了，他们就想把宋繁赶出去。”
周妈妈说着又开始哭，“可怜的孩子啊，他才高考结束，谁知……谁知……”
谁知父母在路上出了车祸，还没来得及见着儿子一面，就和血亲天人永隔。
周婉晴和叔叔阿姨接触不深，没有母亲这么难过，她伸手抱住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那宋繁怎么办？”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事，他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上大学了，不如就让他暂时住在你那儿，你们小时候关系好，也能安慰安慰他。”
周婉晴愣了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和宋繁都七八年没见了，年龄上差着两个代沟，尽管同情他的遭遇，可周婉晴却没有把握能将人安慰好。
正欲拒绝，宋繁的亲戚窃窃私语讨论：
“你们把宋繁带回去吧，也就两个多月……”
“你说得轻巧，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孤僻又冷傲，身体也差，跟个祖宗似得！”
“总不能让孩子流落街头吧。”
“你善良你带他走。”
“要说我说干脆让他自己住呗，人都18岁成年了，谁也没有照顾他的义务啊。”
周妈妈听得一肚子火，压低声音咒骂：“一群白眼狼，让他父母带生意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
周婉晴敛下眸子，又看了一眼宋繁。
和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不同，小孩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抽枝拔节，长成了大人模样。
他个子很高，穿着有些不合体的黑色西装，衬的整个人越发消瘦，举着伞的那只手腕有些苍白，带着几分不太讨人喜欢的病气。
亲戚的推脱声愈发大，盖住了瓢泼大雨，宋繁却置若罔闻，孤独地送别父母。
周婉晴叹了口气，举着伞走近他。
头顶的雨倏然消失，宋繁微微抬头，露出了优秀的五官。
鼻梁高挺，五官精致，眉眼带着淡淡的疏离感，肤色苍白，只有泛红的眼角能窥见他的伤心。
雨越下越大，落在宋繁的睫毛上，睫毛受不住重压，任由雨水滑落。
他安静看着周婉晴，深色眸子带着不符合那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和冷静，裹挟着沉重的压迫感。
周婉晴呼吸稍稍顿了下。
她很轻的皱了下眉，合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不耐。
“宋繁。”
语气好像有点凶。
周婉晴努力放缓声音：“要不要跟我走？”
她其实并不想带宋繁回家的，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没把握照顾他。
万一生病了，父母肯定拿她是问，多麻烦啊。
可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周婉晴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下。
小可怜儿。
宋繁沉默地看着她，脸色愈发苍白，深邃的眼底涌动莫名的情绪，半晌点了下头。
“嗯。”
声音很低，带着微哑，像是受了凉，唇瓣都泛着几分白。
周婉晴抬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脑袋，带着人离开。
葬礼已经结束，大家擦干净眼泪，默不作声离开，没有人关心宋繁的去向，仿佛多问一句就会被他赖上一样。
周婉晴和父母道别，把宋繁塞进车里。
“后座有条毛毯，你自己拿下，我接个电话。”
她说着关掉车门，同时把手机接起来。
还是夏采薇打来的。
“周姐，你回到家了吗，设计稿改快点呀，叔叔让你带我，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宋繁安静的坐着，垂眸看着手中的毛毯，车厢内很安静，能将电话对面那人的声音尽收耳底。
他拿起毛毯，骨节分明的手就那么随意的搭在头顶，深色的眸子很轻的抬了下，看向后视镜中坐在驾驶位的女人。
视线停留了三秒后，宋繁在周婉晴发现前先行低下了头。
他指尖稍稍蜷缩了下，睫翼轻颤，遮挡住了眼底的那抹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