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一直是他的梦想,他与他一样,都太懦弱和敏感。
父亲初中时迷上金庸武侠的侠义肝胆,沉醉于中国人为国为民的情怀,他眼里尽是讨好别人的好心眼,不论谁找他帮忙建房,他都不拒绝,然而他自己,还是穷困潦倒。
做一个建筑工,哪是他的愿望?他想考大学,做一个先生,刘恳小时候听他说过最多的话是“我又梦到自己去上大学了”,所以刘垦不敢不上大学,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父亲要他考大学,为的什么。他拼尽所有的力气上了大学,可毕业以后还是做不到父亲期望的光宗耀祖。以往父亲常说:“我这一生太过无能,不过儿子,你什么时候肯写一篇文章,写自己的父亲。”
刘垦始终不肯,因为他怕一落笔,就只剩下对他的埋怨和可怜,他有时候真瞧不上这样一个父亲。
大娘也瞧不上他,父亲年轻时她不理解为何许多人为他说媒,除了长得细皮薄肉他似乎一无是处,但刘垦的母亲还是嫁给他,因此大娘亦不待见刘垦的母亲,女人一旦心气高,气量小又不得不在同一个厅堂内谋事,免不得要斗,刘垦的大娘和她的母亲根本就同是这一类人,大娘入门在先,刘垦的母亲不甘居后,二人似乎一直未曾和睦过。
“别说那么多了,进屋坐”,大爷说。
刘垦进屋,大娘家的条几上摆着毛主席的石膏像,毛主席慈祥地看着他,倒叫刘垦的惭愧更加浓烈起来。刘垦坐下,许多往事在他脑海中翻滚,但它们似乎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母亲与大娘因为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闹过,如今在刘垦眼中它们都像笑话一般,是中国几乎所有大家庭的舞台上都曾上演过的戏剧。生活给予他许多他不喜欢的,但无法选择的体验,每当他感到它们像刺一样一根根扎进他的肉里,他都在想,迟早有一天他要把它们一根根拔出来,变成自己笔下被风吹走的灰,最好谁也看不见。
母亲曽不许刘恳与大娘讲话,不许他叫她大娘,不让他去大娘家,但他每次回来还是都要去,她说他不孝,他便不孝。因为他知道,是穷将她们逼到互相争斗的地步,她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刘垦的奶奶一生共有七个孩子,五儿俩女,大爷家的哥哥比刘垦年长十岁,哥哥成年时赶上最后一批宅基地,二爷家俩女儿,得了政策的照顾也得了宅基地,只有刘垦与四叔家的弟弟没有房子,弟弟比刘垦小五岁,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但奶奶的老宅,四个儿子都有继承的权利,老太太还在,刘垦没想过建房的事,令他没想到的是大爷大娘如今倒是豁达得令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大爷,听俺爸说你与四叔看好林地了?”刘垦问。
“可不是,俺们刚回来,那真是一个好地方,背靠着山,前面有条河,沙土地最适宜做林地,整个山头都是墓碑,数我们看的地方风水最好!”大爷骄傲地答。
“哦,那挺好”,刘垦不知再说什么,从大爷家出来,二爷和四叔家他还要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