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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魂穿死对头,她艳艳天下

奶油甜兮兮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双强-爽文-智商在线-权谋】(有糖有刀)(和甜宠不沾,番茄乱给我打标签,女强有点虐)当大宣第一女诸葛重生,占了她的死对头的身体,变成淫乱奢靡的公主昭蔚。前世的丈夫成了高高在上的临安侯,当初救的小不点成了未来驸马。无时不刻不想弄死的她的太子爷居然成了她的哥哥?面首要杀她,临安侯要杀她,未婚夫也要杀她!殷致表示头都要炸了,扶持太子,稳住立场。殷家贼女也好,大宣公主也罢,我偏要搅弄风云,入主朝堂!身在人间也好,看尽烟火;陷入地狱也罢,阴殿我开!简介无力,移步正文~

主角:   更新:2022-11-20 0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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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魂穿死对头,她艳艳天下》精彩片段

殷致死时才十八岁。

她死在大婚嫁人的那一日。

长长的朱红色的裙摆上绣着展翅的凤凰和活灵活现的并蒂莲,步步生莲的绣鞋上嵌了顶大的南珠。

手里握着一柄触手生凉的玉如意,抹了口脂的朱唇稍稍扬起,双颊上轻轻扫了桃花粉。

她只管坐在那里,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

“他来日若负你,便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我也追他来与你磕头赔罪。世上唯有我是最爱你的,万不会害你的,妹妹信我。”

殷致盼了许久,在开元盛世里嫁给她喜欢的少年。

窗外的鸟儿掠过枝头的时候,殷致戴上了赤金嵌四凤的凤冠,水袖从檀香木桌上滑过,她是世间最欢喜的女子。

“娶我的妹妹的人,要配得上她的聪慧和果敢,给她自由和宠溺,容忍她的倨傲和乖张。钟爱她,守护她,当做心头上的肉,一护便是一辈子。”

葱白的手指抚过鸦发,珊瑚手钏撞上细碎的流苏穗子,殷致轻轻抬起柔媚的眼。

“那你便嫁吧。”

侍女搀住殷致的手,塞给她一个珐琅花瓶,取平安顺遂之意。

殷致揣着玉如意同花瓶,撑着婢女的手上了花轿。

她是殷致,大将军殷宣的嫡亲妹妹,殷家唯一的小姐。

她是倨傲清贵,她是门第尊荣,她是贵女本身。

直到仰起脖颈饮下烈酒,毒素浸入五脏六腑之前,她还是那个艳冠天下的新娘。

腰肢狠狠地撞在系着红绸的床上,殷致抵着床栏微微喘气,凤冠上的流苏穗子簌簌作响。

柔媚的眼微微眯起,白皙的五指扣住酸枝木桌,殷致用手指一点点抹去眼角的泪。

她一面咯咯咯地笑,一面饮下掺着毒药的烈酒,“温肆负我。”

良辰美景,匹配相当。

白皙滑嫩的手腕砸在冰凉的地上,殷致咽下满口的鲜血,枕着手臂沉沉睡去。

面前的人戴上了斗篷,轻轻睨了殷致一眼,娇娇俏俏地道:“可惜了,是个好人儿。”

——

大元三年,殷氏女,配临安,婚嫁日,役。

殷致死那日,昭蔚公主傅怀谂遇刺,生死未卜。

临安侯府送葬的规模极大,同大婚那日一样,是满城的风雨,灵官拔高地喝一声尖锐刺耳的“送——”

声音穿过云霄,传进雕着沉重雕花的大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殷致猛地睁开双眼。

她警惕地侧目,跟前却跪了一屋子的下人太医,一位俊俏面冷的青年揉着眉心坐在她的软榻边,殷致仔细辨认了几分,才想起来——这俨然是太子傅怀偃。

傅怀偃?!殷致顿时戒备起来,傅怀偃怎么会在她面前?

太子傅怀偃是昭蔚公主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昭蔚拥护的主子。

拥护归拥护,倒也没什么,不巧的是,她殷致是四皇子党。

他们是对立的党派,见到对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怎么让对方去死。

如今她居然躺在傅怀偃跟前,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乐仪,你醒了?”傅怀偃看到她睁开眼,神色也跟着缓和,眉目间的愁绪也少了三分,多了两分儒雅。

殷致跟在温肆身边,见过他几面,冷宫里爬出来的太子殿下,他原生得俊俏,不笑的时候有威仪,笑起来的时候便十分随和。

乐仪?殷致猛地坐直了身子,傅怀偃口中的乐仪只有一个,那就是昭蔚公主傅怀谂。

昭蔚,殷致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步步把殷致逼死的女人。

那个在新婚之夜逼死她的女人!

殷致不知道傅怀偃为什么唤她乐仪,可看着满目跪下的仆人,她不由慌了神,她不是死了么?吃了致命的毒药,分明,分明是死了呀?

为什么睁眼就是这金玉满堂的屋子,入目就是太子傅怀偃?

殷致不明就里,仿佛睡懵了一般看着这大殿。

金屋玉器,白玉铺地,琳琅满目的古玩——昭蔚的寝屋犹如她的为人一般张扬。

身为太子最亲近的妹妹,是她一手扶着傅怀偃爬到太子这个位置上的。

傅怀偃道:“临安侯夫人役了。”

临安侯夫人,温殷氏。说的是她。

殷致愣了愣,心底突然一片酸涩,她死了,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这么冷漠的语气。

见殷致不说话,傅怀偃以为她还没有缓过来,但有些话还是要叮嘱,便道:“殷致去了,温肆必然会怀疑到你头上,到时候你只管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殿下,临安侯爷来了。”有侍卫进来,神色有些担忧和慌乱,倒不是惧怕,可这临安侯也不是个善茬,他一来,恐怕要闹上好一会儿。

傅怀偃眼皮子跳得愈发厉害了,不禁烦躁地道:“给孤拦着!这公主府也是他想闯就闯的吗?你去问问他,这大元到底是姓傅还是姓温!”

侍卫神经紧绷着,半句话都不敢说,傅怀偃威严起来有一股子逼死人的压迫感,殷致上辈子就感受过。

只是温肆,为何来找昭蔚?

而且她为什么会变成昭蔚?殷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颊,有鼻子有眼,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昭蔚的模样。

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杜鹃啼血的屏风也轰然倒地,黑色的皂靴和鲜红色的衣袍映入眼帘,殷致沿着那抹红向上看,温肆精致的眉目落在她的眼底。

满身的杀伐之气,他的眼眶赤红,同他身上的新郎服一样。

“温……”殷致有些恍惚地开口,可冰凉的剑抵在她脖颈上的时候,生生把下面的话遏在了喉咙里。

殷致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再没有说话。

傅怀偃脸色白了三分,呵斥道:“温肆!你这是要做什么?行刺大元公主?把剑放下!”

“公主殿下都能谋害命官家眷,为何臣要忍气吞声?公主是君,可殷氏乃臣妻,是公主谋我妻命在先,那就别怪臣有违君命!”温肆大声道,声音在屋内回荡。

剑柄猛然向前三分,锋利的剑身划破了殷致细嫩的皮肉,殷致咬紧了后槽牙,她同温肆四目相对,可他眼底只有满目的冷漠和愤怒。

那个手握半边江山的大将军啊,如今幼稚得像个孩子。

他的发冠有些斜散,穿得还是大婚那日的喜服,殷致看着心底不是滋味儿,只是嗤笑,人都死了才装出这份深情的样子,早干嘛去了?

“临安侯这是要做什么?杀了本宫,殷氏就能回来吗?”殷致顶着曾经仇人的身子,对着曾经的爱人笑道,随即看着他,目光灼灼。

“殿下害死了殷氏,本就该偿命,到时候陛下就是要将臣削爵,褫封,流放,处斩,臣也认了。因为陛下的护犊之心与臣的爱妻之情并无半分区别。”温肆道。

殷致却在回忆昭蔚大婚之日来同她说得那番话。

——

当时。

昭蔚盛装粉面,笑得很柔,锦衣华靴,缓缓朝她过来,笑着道:“本宫在此,先恭贺临安侯爷和夫人喜结良缘了。”

殷致也不是个好说话,讥诮道:“公主殿下的恭贺,臣女可不敢担。”

“哟,夫人说笑了。”昭蔚踱步过来,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瞧见夫人这般欢喜,本宫也心生怜惜。可是——殷大人若是知道自己的亲妹妹,在他临死之日,还这样盼着与仇人共赴白头,那他该会很难过吧。”

“你说什么?!”殷致再也按捺不住,慌乱地站起来,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赤金步摇被撞得细碎地响。

温肆是害了她哥哥的真凶!

——

现在。

殷致看着面前的温肆,眼底满满的嘲讽,犹如昭蔚当时看她一样。

她道:“侯爷是四皇子的一条好狗,和那泼天的富贵和滔天的权力相比,殷氏又算得上什么?侯爷都早早弃了殷氏,又装出这幅情深似海的样子做什么?”

这毫不顾忌的话语,满满的讽刺。

“乐仪!”傅怀偃冷斥道。

她这样是很容易激怒温肆的,把温肆逼急了,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侯爷都敢将剑架在本宫的脖颈上了,本宫又怕些什么呢?大不了就是拉着侯爷一起陪葬罢了。”殷致高声道,她的嗓子有些灼痛,说出来的话却张扬又放肆。

温肆看着她的大义凛然,倒是有些讥诮,“殿下殚精竭虑地设了这么一个局,不就是为了让我反吗?”

让他因为殷致的死同太子撕破脸,甚至狗急跳墙,一堆的错处等着人来抓。

更有甚者,让他直接反了大元。

昭蔚打得好算盘。

“殿下未免高看温某的深情。”温肆嗤笑一声,说:“样子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账,臣会同你慢慢算!”

殷致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但到底见温肆收起了剑。

听温肆的话,他对殷致的爱并不足以他拿满门的荣耀来换。

殷致整个人都矛盾得很,既希望他反,又希望他息事宁人。

满腔的酸涩,又落了个空。

“殿下,岁月迢迢,臣恭候着你。”温肆阴戾地看了她一眼,收剑入鞘,拂袖离开。

他怒气冲冲地来,如今恐怕整个天下都知道殷致的死同昭蔚脱不了干系。

可他夫人新丧,就是皇上也不好治他的罪。

温肆真是,用个死人还能布一场局。

“侯爷真当公主府是你想闯就闯的?”

一个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来,下一刻,一把刺着公主府府徽的剑就飞快地朝温肆刺去。


“我临安侯府一手撑起的江山,本侯哪儿去不了?”温肆稍稍侧目,用手中的剑鞘挡住了那女子的剑。

剑锋和剑鞘相交,温肆用手肘狠狠砸了她的肩胛骨,霎时间——利剑出鞘。

此话说得大逆不道,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殷致的目光却落在那个和温肆交手的女子上,方才没看见,如今回过神,才看清这正是昭蔚身边的女侍卫岫玉。

岫玉是傅怀偃给昭蔚的暗卫,这样出挑的女侍卫,说是万里挑一的也不为过。

可如今和温肆一比,剑剑交错,殷致看得眼花缭乱,绕是她再不懂武,也知道岫玉已经落了下风。

顷刻间,温肆的剑刺进了岫玉的肩胛骨,皮肉撕裂开的声音,岫玉压抑不住地闷吭了一声。

岫玉的剑堪堪抵在了温肆的胸 膛上,还未刺入三分,就再奈何他不得。

温肆猛地拔出剑,一脚踹在岫玉的膝盖骨上,生生将她押得跪下,嗤笑道:“殿下的人,也就这几分忠心可以看看了。”

说着,温肆犹如来时一样,提着滴着血水的剑走了。

他的背影孤绝又坚毅,浑然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息,犹如脚下是十万阎罗殿,周围是熊熊业火,满身杀孽,满身尊华。

“殿下,属下罪该万死,没护住殿下,还请殿下责罚。”岫玉跪在地上,用手捂住肩胛骨,鲜红的血汩汩从她指缝间流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溅开。

殷致哑言,这是替昭蔚助纣为虐的人,她曾经想弄死的人,而昭蔚是她的死对头。

她还不太适应这个新的身份,还有些恍惚。

“你先下去吧。”傅怀偃道。

岫玉看了有些呆愣的殷致一眼,有些迟疑,傅怀偃又看了她一眼,她才犹犹豫豫地下去了。

主子好像一醒来就,不太一样?

但这不是她做奴才的能够置喙的。

殷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傅怀偃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他缓缓将自己揽住:“温肆不是个善茬,此次设局没让你死成,他恐怕还有后招。”

“设局?”殷致问。

傅怀偃愣了愣,对她的反应有些诧异,道:“我以为你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反应过来了——乐仪,你很少这样愚蠢。”

这样的态度,不像哥哥对妹妹,倒更像主子对属下。

殷致没有说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傅怀偃看着她的眸子,在她身侧坐下,道:“殷氏死那日,我以为温肆会心神大乱,不曾想他立马就排查出你去过临安侯府,并且很快给了你反击。”

“你知道是谁让你差点没命的吗?”傅怀偃问她。

殷致当然不知道,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是薛朝。”

薛朝……薛朝?!

殷致的惊讶并不亚于知道自己变成昭蔚时候的震惊。

要说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昭蔚的人,一个是傅怀偃,另一个就是薛朝。

薛朝是昭蔚身边的面首,男生女相,却精明干练,殷致都在他手下吃了不少哑巴亏。

人人都说昭蔚公主不下嫁驸马,大抵是她身边有一个世间的绝色吧。

薛朝,可是那个哪怕自杀,都不愿意背叛昭蔚的人啊。

“人呢?”殷致不知道自己该难过还是该快活,只是这样问道。

“关在水牢里呢。他刺杀你之后原想立刻服毒自尽,被岫玉给押住了。”

按薛朝的狠厉,确实不会留昭蔚活口,他也真狠得下心,效忠的时候对昭蔚死心塌地,一旦反水,手下也丝毫不留情。

“他是临安侯的人?”

傅怀偃看着她,点点头:“是。可怜你这些年,全为他栽培人了。”

若是昭蔚,大概会说:“死了也是活该。”

可她是殷致,她说:“可惜了。”

多好的一个人呀……

傅怀偃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才说:“你好生休息。”

殷致睡在榻上,阖着眼皮,她强迫自己睡着,好像醒了这些事就会像梦境一样掠过去。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什么傅怀偃,什么岫玉,从前她的死对头就站在她面前,她却全都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许是她死了,就错了梦境,她本该入黄泉的不是吗?

“簌簌”的声响,有人打帘进来,殷致猛地爬起来。

丫鬟捧了汤药进来,正要问安,殷致却猛地掀开凉被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下来,迎面坐到了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脸明艳鲜活,乍一看惊艳至极,担得起艳绝人寰四个字。

可那张脸却渐渐地扭曲,全是不可置信,殷致不自禁地抚上那张脸庞,白着脸跌坐到地上。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险些刺出血来,却是已经麻木地感受不到痛了,她好像全然不认识自己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

殷致呆呆地看着梳妆台上冰凉死气的发簪,细碎玲珑的步摇,水头足的翡翠簪子,还有触手生凉的白玉,那些都是昭蔚平日里惯常爱用的东西。

不是她。

她真的变成了昭蔚?那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同太子殿下在朝堂上拨云布雨的昭蔚?

殷致摸着自己的脸,上面全是昭蔚的痕迹,张扬得飞扬跋扈的眉眼,娇滴滴地有些红的鼻,带着轻嘲弧度的唇……

不行,这一切都太不可置信了,让人匪夷所思!

昭蔚要杀了殷致,温肆便杀了昭蔚。

中间有一条很关键的线,那就是薛朝!

若不是薛朝,试问天下还有谁,能这样轻易地取昭蔚的命?

“薛朝呢?我要见薛朝。”

死气沉沉的水牢里,幽暗的烛火在微弱地燃烧,灯花迸溅开,炸得噼里啪啦地响。

殷致拖着裙摆,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

走了一刻钟的路,殷致见到了薛朝。

那个曾经光华潋滟的少年,如今遍体鳞伤,死气地垂着头,若不是浅浅的呼吸,殷致肯定以为他早死了。

宫婢似乎听了傅怀偃的吩咐,让她留在回廊上不要说话。

殷致点点头,宫婢便进去了。

“薛公子。”宫婢唤他。

薛朝似乎抬了抬眼皮,随即嗤笑道:“姑姑明明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这个称呼,何必如此羞辱我?”

宫婢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她问道:“殿下待你不薄,你却想谋她性命,这便是你的知恩图报?”

“不薄?她让我伏低做小地做个面首就是不薄?一辈子背负着这个可耻的骂名,做她的一条狗?然后看着她嫁人,生子,然后我功成身退,这便是不薄?!”薛朝克制不住地嘶吼起来,额头青筋暴起,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些。

“殿下许了你尊贵荣华,恩宠地位,三品大员在你面前都要恭敬三分,她自认不曾苛待你。可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东西,居然拿着匕首往她背后捅刀子,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薛朝似乎想要说什么,殷致却先一步进来了。

“姑姑,你先下去吧。”殷致道。

薛朝错愕的眸子对上她的,殷致随意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薛朝嘴唇动了动,殷致放松了身子,松了松筋骨,看着他道:“想说什么?”

薛朝很惊诧,似乎没想到她会亲自来,阖了阖眼皮,他道:“殿下惯常是个爱干净的,靠在墙壁上,会弄脏你的裙裳。”

殷致回忆起来,从前薛朝侍候昭蔚的时候,确实很体贴。

喝茶滤尽,膳食亲尝,事事小心,侍候的最是周到。

就连应酬多的时候,也小心地护着昭蔚。

有一次一个丫鬟将茶水洒在昭蔚的衣裳上,就是他亲自打杀的。

殷致很不解,薛朝如此对昭蔚,才是最让她疑惑的,她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殷致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一道念想:你怎么就变了呢?从前不是说好效忠我的吗?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薛朝心底钝痛,像一抽一抽的疼,他看着她愣神的样子摇摇头,苦笑道:“殿下,臣没有变过。”

只是自始至终,都在骗你罢了。

“我不明白。”殷致问他:“温肆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愿意背弃我。”

薛朝摇摇头,他垂着眼皮,眼底一片死气。

“你要杀我。”殷致陈述道。

“殿下若是去了,臣便殉你。”

殷致气急,上前两步,蒙面就给了他一掌,她不知道是为昭蔚打的,还是为自己打的。

她颤抖着手掌,扬起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落下,面上是压不住的怒气。

“薛朝,我要大婚了,你且看着我,且看着我福寿双全,千秋长久。”殷致这样说。

“好的,臣恭祝殿下福寿双全,千秋长久。”他这样答。

殷致忽然不气了,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有因果,昭蔚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死她,自己却被那个最信任的人夺了命。

上天真是恶毒至极,昭蔚杀了她,她却要用昭蔚的名义活下去。

薛朝恨毒了昭蔚,也爱惨了昭蔚,最后却要亲手杀死昭蔚。

殷致从水牢出去的时候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住墙壁,而不是去搀扶身边的人。

直到薛朝唤了一声:“殿下保重。”

殷致才知道,连薛朝和太子都看不出端倪,她大概,真的变成昭蔚了。

她以后,真的用昭蔚的名义,在世上活着?

殷致觉得荒唐,却又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大元有两大臭名昭著的恶女,殷致称第一,昭蔚可以排个第二。

“蔚女淫,致女猖”骂得就是她们两个。

殷致是佞臣殷宣的妹妹,自小就生活在贵族圈子里。

同旁的女孩不同,她在权谋利益的熏陶中长大,甚至同殷宣联手,闹得朝堂里好一番风雨,接连残害了无数的忠臣。

最后和临安侯温肆苟且,甚至还逼疯了自小与温肆定亲的陆家姑娘。

而昭蔚,大元公主,生母卑贱,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

昭蔚自小就养在云贵妃膝下,最后更是压了六皇子傅怀偃的牌,将他一路扶上太子之位。

两个都是极其厉害的女子,拨云布雨,一度搅得整个朝堂都不得安宁,风评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如今殷家完了,可世上,还有一个昭蔚咧。

“殿下,新南郡王府到了。”岫玉道。

殷致睁开阖着的眼皮,为了不让人看出她遇到刺杀,今日的妆极浓极艳,裙摆拖曳,华服美冠,几乎将她拖得绝丽逼人,一出场就骇住了在座的一半人。

“昭蔚殿下无极好。”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新南郡主率先站出来,碧绿色的对襟广袖,颧骨稍高,笑起来也带了点势力的味道。

落座的都是满堂的贵女,闻言都规规整整地站起来,冲她唱礼,“昭蔚殿下万安。”

昭蔚是皇女,还是深载隆恩的皇女,在座的没几个敢和她正面杠的。

殷致的目光掠过她们的低眉顺眼,淡漠地赏了两个字,“同安。”

新南郡主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奉承,“难得殿下肯赏脸过来,叫茹茹喜不自胜——怎不见薛朝公子?殿下往日外出,他可是寸步不离的那个。”

“他身子抱恙,不便见风。”殷致一句话就拂了过去,同新南郡主在主位上坐下,目光轻轻一瞟,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女子生得弱柳扶风,纤腰细胳膊的,楚楚可怜的模样,眉目间也带着些病态,举手投足间,无处不可怜。

如今正有人安慰着她,揽着她的肩膀道,“可怜见的,天下怎会有那样不知羞耻的人,天下没有旁的男人了?是个男的就贴着上去,亏她做姑娘的时候就在肖想临安侯,如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赐她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当真是痛快!”

女子温顺地握着帕子,只哭诉道,“我原当她就是不要脸面地贴着侯爷罢了,可到底是闺阁里的姑娘,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儿,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却要吃罪我——无非是有个在朝堂上拨弄云雨的哥哥罢了,她却处处怨怪我,背地里给我小鞋穿……”

“她本就是个恶人,背地里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阴险狡诈,但凡是个有脸皮的,也不会肖想旁人的未婚夫,也就是你心肠好, 处处忍让。她这样恶贯满盈,落得那个下场也是合该。那样不知羞耻,勾三搭四的女人,就是个天生的荡妇!”

殷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目光淡淡的,她算是知道她们说的是谁了。

原是当着她的面,嚼她的舌根。

是了,她活着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在背后编排她的。

她能有那样的名声,这些女人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气。

听着别人骂自己,别说,这种体验还真是挺……

新南郡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笑道,“陆三小姐是许久没见了,殷致那毒妇死了,我瞧着她精神也比往前要好些了。”

她知道昭蔚和殷致不对头,如今她要讨好昭蔚,自然是怎么踩殷致都不痛惜。

“哦,是么?”殷致不置可否,声音有些淡漠中透出的隐隐笑意。

新南郡主听她这样无所谓的语气,一时拿不定她的脾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殿下从前甚少这样留意人的,要不唤过来瞧瞧?”

说罢,她就支了个婢女去请,殷致学着昭蔚的模样,端着酒盏呷了口酒水。

在这种宴席上,昭蔚向来是最放肆的那个,她无所畏惧,也放浪形骸。

“臣女请昭蔚殿下安。”陆筱沅朝她拜了拜,昭蔚一向是脾气最阴晴不定的那个,又不知道为什么请她过来,所以神色还有些惶恐。

殷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陆筱沅便是陆家的嫡出三小姐,从小和温肆定过亲的。

后来殷致和温肆搅和在一起,她被人搅黄了婚事,自然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后来更是传出殷致将她给逼疯了的传闻,随着殷致惨死,民间舆论倒是向她这边倒,又是同情又是惋惜的,越发把殷致说的不是人。

什么温肆和陆三本两情相悦,是她横插一脚将人勾上了榻;什么陆三温柔贤淑,比泼皮殷致要上的了台面;什么陆三是大家闺秀,殷致是乡野娼妇……

诸如此言,陆家在背后也推波助澜。

“瞧着陆三小姐气色好了许多,倒不见疯魔。”殷致齿齿相扣,掷字与她。

陆筱沅脸色顿时煞白,哪个女儿家愿意被人说是疯了?

她眼里顿时凝了泪水,委委屈屈地道,“臣女虽然体弱,却并无疯魔之疾,还请殿下慎言……”

殷致不过随口一句话就把她惹哭了,周遭贵女的目光都一一落在昭蔚身上,又觉得她惯常是这个做派,一时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

这下弄得她两面不是人,可昭蔚又向来是这样不讲是非的人,便哼笑道:“哦?本宫还以为三小姐这么久不出来的,实在府里养病呢。”

“家里管的严些,平时便不太爱出来动弹了,并非……”陆筱沅压下心底的惶恐,倔强地抬起头。

“并非将绣帕落下,叫歹人捡到?”殷致目光凌厉,一面说,一面朝她扔过去一个眼刀。

陆筱沅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小脸煞白,像被抽干了力气。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怎么知道?!

殷致死了,也没有殷家人揪着不放了,本该噎在死人肚子里的事情了,她昭蔚是怎么知道的?!

新南郡主愣了愣,什么都没听懂,倒是周遭看热闹的贵女眼里有了些打量。

殷致又收回眼刀,看着她的模样,眼里有些戏谑,哼笑道:“当然不曾,身子弱,就好好在家里养病,没由来的,嚼什么舌根子呢?你说是不是?”

她前世忙着为殷家搏前程,忘了一些后宅的琐事,不曾想后宅的狗也会乱吠,让她沾惹出了一身是非。

那些前世不曾留意的,这辈子都得给她还回来!

陆筱沅整个人都软乎乎的,浑身无力,又好像被人抽了几个巴掌,脸色青青白白,像唱了一出大戏。

新南郡主瞧着风向,知道殷致是不喜欢陆筱沅了,便连忙迎合她,讨好地笑道:“是,是,陆姑娘身子不适,在这儿待着也晦气,还是好好回去养病得好——来人啊,将陆小姐送回去。”

哪有将人请来了又早早送回去的?

新南郡主为了讨好昭蔚,也是卯足了劲儿了。

这对一个宾客来说,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偏偏新南是主家,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自然,当着昭蔚的面,也不敢说什么。

这一时间空气都沉寂了,连方才安慰陆筱沅的那两个少女都畏畏缩缩地不吭声了。

两个丫鬟依次上来,就要将陆筱沅扶下去。

“来都来了,送回去做什么?”殷致淡淡道。

要给人家没脸的是你,如今要抬举人家的也是你,果然位高权重的人心思都不太好猜。

新南郡主也不恼,笑着道,“是,您说不送那就不送回去了,那便教她坐远些,省的沾了病气儿给您。”

这次殷致没说话,算是默认。

陆筱沅的一颗心算是狠狠提起来又狠狠落下去了,仿佛被人拎起来嚯嚯两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她又是个自尊心强的,那里受过这种屈辱。

新南郡主虽然把她留下来了,可四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戳着她,一下比一下来得疼。

她强忍着泪水,才没导致因为屈辱而昏厥过去。

她自认和昭蔚并没有过节,为何她要如此针对自己?!

陆筱沅百思不得其解,心底虽然觉得愤恨冤枉,可偏偏对方是昭蔚,让她只能跪在地上匍匐的昭蔚。

真是,和殷致一样讨厌的存在。

待人稀稀落落地散开了,新南郡主才试探着道,“往前不见您这样的好兴致,可是那陆氏哪里做得不当,惹了您的不痛快?若是有了您便告诉我,这口气我总得为您出了才是。”

也不过一些名头上的小事儿,殷致到不曾放在心上,淡淡道:“以前被人作了些孽,来不及计较。且等我缓过神来,别跑了才是。”

新南郡主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机锋,只有些糊涂,连忙给她奉上新送过来的葡萄。

那碟子葡萄才刚刚剪下来,颗颗蚌珠那么大,瞧着便可口诱人,殷致放了一颗进嘴里,神色淡淡的,目光却深远。

做昭蔚最大的好处,就是像羞辱人就尽情羞辱,她有皇帝的恩宠,太子做后台,硬气着呢。

虽然殷致知道,她这老对头,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磨难,可做风风光光的公主殿下,谁不向往?

许是同昭蔚面对面杠惯了,昭蔚的性子和手段她都摸得十分清楚,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别说昭蔚想杀了她,她要是有机会,也会义无反顾地杀了昭蔚。

到底是昭蔚厉害,狠得下心肠,尤爱杀人先诛心。

不过最后活着的,还是她殷致。


中途殷致辞了新南郡主,去了后院小憩,岫玉搀扶着她,似乎又想说什么……,什么都没说。

殷致问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岫玉被她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主子从前似乎并未对陆筱沅这样关注。”

她就知道,岫玉看上去不爱说话,可心思确实是缜密的,便道,“心血来潮,殷氏一个死人了,还要被她拖出来翻来覆去地鞭挞,恁得看不惯这个做派。”

这就是昭蔚的大度之处了,她自个与殷氏斗得水深火热,却容不得他人对殷致有半分污蔑。对于势均力敌的对手,昭蔚给了殷致很大的尊重。

“如果殷氏在世,知道陆筱沅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意难平。”

殷致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些诧异,“知道什么?”

岫玉愣了愣,说:“属下记得曾和殿下禀告过,殷氏奶娘被抛尸一事是陆筱沅所为,殿下当时还说不予置喙……”

殷致如遭雷击,整个人半响都缓不过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道,“许是我贵人多忘事儿,记不太清了,还有,还有什么关于殷氏的事儿,一并禀了吧。”

当年陆筱沅与温肆退婚,是她自己行为不检点,同御史家的公子勾勾搭搭的,还把贴身的帕子送给了人家,被温肆揪住了痛处,又考虑女儿家的名节,这才同意私下退婚的。

自然,陆筱沅与人私相授受的事不可对外宣扬,对外只说是陆筱沅身子不适,不好耽搁温肆,还博了个好名声。

温肆当时也没多说什么,此后温肆同殷氏提亲,就有了殷氏逼疯陆筱沅的传闻。

可气的是陆家对这个传闻不置可否,任由殷致在舆论漩涡里。虽然殷致自己名声就不太好,可陆家这种畏头畏尾,恨不得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殷致身上的样子,就让她非常不痛快。

阁楼里,岫玉的话字字入耳,殷致面上不动声色,可屋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她眉目间是浓浓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陆筱沅真是好大的本事。”半响,朱唇起,她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昭蔚到底是不一样的,耳目广,连当年那些掩埋在死人嘴里的话,也能被她一一撅出来。

她才这么说完,门口就传来吵嚷的声音。

“昭蔚殿下在里头,不方便接客。”昭蔚身边的女侍丹玉道。

立马有人尖酸地喝道:“难不成这阁楼是她开的,怎的本宫还进不得了?新南那狗腿子能做什么主?她都敢欺负到本宫头上了,本宫焉能坐视不理?”

殷致看着岫玉,岫玉眉毛一挑,“是和敬公主。”

和敬?殷致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张天真娇憨的脸,昭蔚是云贵妃的养女,可和敬就是实打实的贵妃亲女了。

在皇帝跟前,昭蔚要受宠些,可在云贵妃心底,自然嫡亲的才是心头肉。所以和敬和昭蔚向来不对头,甚至到了互为水火的地步。

可她记得,她不曾吃罪过和敬?

岫玉附耳,“陆三小姐的二姐是五皇子侧妃。”

这皇家的弯弯绕绕就是多,扯出一个便扯出了一堆。五皇子是云贵妃膝下的,同和敬感情甚好,恐怕陆筱沅也是她的人了。

“畏头畏尾的做什么?!怎么,你傅怀谂也有当缩头乌龟的一天?!有本事的同我当面吵,欺负我的人算什么本事?打狗也得看主人,你既然不顾念这点情分,我还给你什么脸面!”和敬在外面大喊道。

丹玉忍了她许久,要不是看在她是昭蔚妹妹的份儿上,哪里还轮得到她造次?

“让她进来吧。”

殷致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让人听不清喜怒。正巧她许久没有收拾这种小孩子了,也让她吃吃教训才知道什么是长幼有序,什么是尊卑有别,什么是权大过天!

丹玉蹙眉,却还是给和敬让路了,并警告道,“昭蔚殿下为长,您最好客气些。”

外头一听昭蔚让她进去,和敬就有些怂了,昭蔚是做大事的人,母妃同她说话都要轻声细语地让着些,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千叮万嘱让自己少和昭蔚闹脾气。

昭蔚也好性子,向来不大理会她,任由她发会儿脾气,等她气消了就罢了。这种让她进去说话的情况是很少的。

殷致端了茶盏,看着杯里起伏沉淀的茶叶,目光风轻云淡,目光觎见有裙摆掠过门槛,便斥道:“见到皇姐不知道行礼,要本宫亲自教你吗?”

昭蔚总有一说话就把她气炸的本事,私底下她哪次朝昭蔚行过礼,破口便大骂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冲我摆什么架子?也配拿长姐的名头来压我!你在这同我横什么横,有本事到母妃跟前告我的状!你昭蔚不是很了不起吗?不是盛气凌人吗?!”

殷致冷笑一声,抬眉便是冷斥:“我算什么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指摘!我告不告你的状不过全凭心情,便是父皇和贵妃不在,今日我让你跪着你就得给我跪着!今日我让你给我赔不是你就得千百个不是地给我赔!”

殷致看着她就觉得愚蠢,和敬昭蔚都是云贵妃养大的,怎么两个人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呢?遇事儿了只会大声嚷嚷?有本事冲着天皇老子骂去。

当行则行,殷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谁教出的规矩谁惯出来的脾气,任人随意教唆两句便对自己的姐姐大呼小叫,若是他日有人挑拨你和父皇,你是不是也像今日一样对父皇破口大骂?没有半点自己的主意,像一条狗一样被人差使,简直就是个猪脑子!”

“你的人?谁是你的人,她陆筱沅是你的人还是陆家是你的人?普天之下全是父皇的臣子!不会说话就不要给我找事儿,我可没有贵妃那样好的心肠,整天给你收拾烂摊子!”殷致再斥骂,语气里没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全是责骂,字字戳心,简直要把和敬逼出眼泪来。

若是昭蔚在此,恐怕半句话都不会同她多说,直接将人打出去就是了。她那样狠心肠的人,旁人的生死荣辱可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殷致怕的是被她连累。

“傅怀谂!”和敬被气红了眼,大喝道。

“傅怀萱!”殷致毫不客气地回视。

殷致讥诮地看着她,啐道:“你任性你胡闹拿出资本来!你除了生气的时候会大呼小叫像一条狗一样乱吠你还会做什么?!被人拿着当刀子使你还得意了?嗯?你自己摸着胸口问问自己你丢不丢人?”

和敬好歹是贵妃亲女,打小哪个不捧着她纵着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几乎劈手就要给殷致一巴掌,却被岫玉擒住手,攥着她的手腕,狠狠将她推了回去。

岫玉看着她,冷冷道:“不知好歹!”

殷致看着岫玉,心底“啧”了一声,不愧是昭蔚身边的人,无论是薛朝还是丹玉岫玉,这胆色魄力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用起来也十分顺手。

和敬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给她没脸,一时间气血上头,冲着她就张牙舞爪地骂:“昭蔚!你的贱婢!你以为你是什么干净东西!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和你母亲一样的轻贱骨头!都是贱人!你这个坏女人,你不得好死!你不过就是个奸——”

她话还没有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那人的声音冷冽彻骨,透着薄凉的味道。

“她是什么?你且说来让我听听。”

和敬诧异地抬起头,方才还满腔的愤懑瞬间就泻下来了,眼神都有些畏缩,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弱弱地喊了句,“太子皇兄……”

傅怀偃满目的冷冽,他平日都是笑面虎的模样,如今不笑了,就有些子凌厉的味道了。

傅怀偃上位者当惯了,拿捏和敬的底气还是有的,横眉变斥:“你可别忘了你是天家的姑娘,可如今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平日里诗书礼教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皇兄……”若同昭蔚她还敢大吼大叫发泄一番,可太子傅怀偃她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傅怀偃和昭蔚不一样,他是从冷宫里出来的,魄力和手段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凭那骨子里的杀伐血性,和敬看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傅怀偃没有看她,朝身后的侍卫道,“和敬殿下身子不爽,送回贵妃娘娘处,由贵妃照料,病未愈不得出门。”

“太子皇兄!”和敬大喊。

傅怀偃没有理会她,直径在殷致对侧坐下,问道:“身子如何了?”

和敬被搀了下去,周围覆上了层层侍卫,殷致知道傅怀偃这是有话要和她说了,果然,问完这句话他便道:“薛朝要怎么处置?”

“自然当做一把刀,剜了温肆的心。”殷致稍稍挑眉。

“如何剜?”傅怀偃问。

殷致心底已经有了盘算,她摩挲着杯盏的薄壁,勾着唇笑:“他当初是如何对我的,如今也就如何还给温肆吧。”


“你心底有盘算就好。”傅怀偃看着她,却捕捉她眼角的轻蔑和嘲讽。

“乐仪。”傅怀偃不悦地看着她。

殷致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怕你过不去这个坎。”傅怀偃叹息道。昭蔚是如何骄傲的人,你亲手养的一条狗忽然反扑过来咬你,谁心里没有怨怼,更何况自尊心何其强。

可她是殷致,薛朝对她来说,确实只是一把刀,“吃了教训自然长了记性,从前是我眼瞎心盲,那些混账债,都不做数了。”

“我倒是还未问你,新南的小宴,你怎么来了?”殷致扯开了话题,她怕再继续这个话题,到时候露出马脚。

傅怀偃倒是往后面的椅子上倒了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今日我带了韩霄来。”

殷致微微一愣,太子太傅的嫡子,韩霄。昭蔚未来的驸马。说到这儿,殷致顿时没说话了,她同韩霄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没想到以后就是未婚夫妻了。

“肯委身做驸马,也难为他了。”她打着马虎眼,有几分能拖则拖的意味。

傅怀偃也有些头痛,安慰她道:“乐仪,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韩霄,可身在皇家,本身就身不由己,你我不过暂且得以保全,若哪日——”

他要稳固皇权,就需要纽带来维系与韩家的关系,世人眼里,太子殿下和昭蔚公主无疑是最亲的。她自然就成了不二人选。

殷致舒展了眉,她没有打算反抗,却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皇兄,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有很多。有的是天命,列如生在皇家;有的是改命,列如寒门封侯。世上有很多事都能挑选抉择,可只有出生和父母是没办法选择的。我不想嫁韩霄,不是因为他是韩霄,而是因为我不想嫁人。”

傅怀偃苦笑,“我总想着,便是政治联姻,也给你找最好的男子,能配得上你,许你安乐长久,在权力的角逐中也能庇护你。乐仪,同我一路走来,到底是苦了你了。”

“太子哥哥许我荣华尊贵,可恣意妄为,在帝京横着走。您将一切风雨扛下,让我可行使一个公主该有的权力,乐仪感激不尽。”殷致如是说,昭蔚和傅怀偃就是这样的相互信任,相互扶持,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所以太子哥哥不欠我什么,就犹如我不欠太子哥哥什么一样。”殷致站起身,岫玉连忙跟上来,殷致打着帘子便出去了。

只留下一句带着茶香和脂粉气的话儿,“天色不早了,乐仪先告退了。”

她今日来,不过就是告诉外头的人,她昭蔚没遇到什么刺杀,她还活得好好的,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为虎作伥,一言一行间,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公主殿下。

“殿下。”

殷致踏出阁楼,走远了几步,才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殷致回过头,微风拂过的时候,假山处站了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温文尔雅的模样,书生气得很。

殷致的耳铛簌簌作响,她那样看着他,却没有认出他是谁。

“臣韩霄,请昭蔚殿下无极好。”

殷致不曾逗留半分,裙摆拂过绣花鞋面,她袅袅而去,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同安”。

她抬起脚步离开,犹如来时一样,冷眉冷眼,来自骨子里的薄凉。

在某一刻,她和昭蔚重叠,又分开,灵魂融在一起,又生生剥离。

昭蔚上了马车,丹玉稳稳当当地搀扶住她,马车里放了冰鉴,恰到好处的寒凉,丹玉见她做得安稳,便道:“贵妃娘娘请您进宫去。”

“可说了何事?”

丹玉道:“贵妃娘娘同您许久没见了,对您甚是想念。”

平时不想念,在和敬吃罪了她的时候想念?殷致心底低低嗤笑了一声,怎么,兴师问罪呢?抬了抬眉,便道:“那便去瞧瞧吧。”

“对了,等我回来,让薛朝到公主府等我。”

“殿下可以到水牢……”

“就这样,此事不必再提。”殷致打断她,手指却掀开一角车帘,目光掠过那长长的街道,高高的酒楼,走街串巷的艺人,最后落在那耸立着的陆府上。

到了含章宫,殷致才刚刚下了马车,就有宫女迎了上来,一个个笑得奉承,嘘寒问暖道:“方从酒宴上下来,殿下可饮了酒?娘娘备了酸梅汤和血燕窝,也不知道殿下……”

昭蔚酗酒,这大概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殷致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扫,只是道:“母妃有心了。”

说罢,直面就去了云贵妃的主殿,裙摆掠过门槛,在一众宫女的请安声中,殷致走了进去,云贵妃有些错愕地看着她,笑着道:“昭蔚来了?快坐吧。”

云贵妃端了一碟子燕窝糕在她面前,一面同她说:“你父皇前几日来看望和敬,还赐给她一副金兰之交的图,她倒是欢喜得很。你们姊妹两个自小就同本宫亲,本宫倒是希望你们多走动走动,以免到时候都是好心,却闹了不愉快,也没人说和……”

“母妃一片好心,昭蔚自然是领的。不过和敬年幼,我又早在外立府了,平日不大进宫,她不同我亲也是情有可原。倒是母妃平日里操劳得太多,我们做孩子的,还是盼望着母妃安康无虞,喜乐无忧。母妃还是要少操劳,多享受儿女承欢膝下的才好。”

殷致笑着道,捻了一块燕窝糕,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老子有本事小小年纪就在外头立府,和你这个蠢货闺女有什么好亲的?你看我们哪里是一路人?你这个破孩子惹出一堆破事凭什么让我担待?姐妹情深?您真是闲吃盐巴淡操心,自己盘算去吧。

云贵妃被她一番推诿整得有些气,说到底她也养了昭蔚这么多年,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昭蔚比较讨皇帝喜欢她才愿意领养昭蔚。

可都好吃好喝地养了这么多年了,不曾半分苛待过,她这般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其实这就是昭蔚的聪明之处,云贵妃要是说和敬得罪了哪家的小姐,冲撞了哪家的夫人,要她出面周旋,那她倒也不会吝啬。可就这种不声不响地就想把和敬都托给她,就像扔了一个随时会炸的炮仗,那傻子才会接。

要帮得帮,看情分多少,看事情大小,和敬打人了找她昭蔚,和敬杀人了找她昭蔚,难道和敬谋反了也找她昭蔚?这种烫手山芋她可不接。

云贵妃忍了再忍,才按捺这脾气宣人传膳,殷致原是在宴席上吃过了,却没有拂她的面子。

云贵妃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到她碗里,笑着和她周旋:“我只是希望你们姊妹互相帮衬,本宫知道你同太子亲,你也不喜欢和你五哥多有来往,但是和敬无碍,她不过是一个姑娘家,平时也就有些小性子……”

昭蔚的底线就是云贵妃膝下的五皇子,昭蔚是太子党,同其他皇子都有些疏远,即使是一个屋檐下养了这么多年的,昭蔚无论是在外头还是私底下,和五皇子都不怎么接触。

殷致咀嚼着鱼肉,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冷笑一声,毫无预兆地道:“和敬的小性子敢杀人,敢私下买官卖官,敢和皇子相互勾结,搭党结派,儿臣可不敢!儿臣不知道是和敬想,还是母妃想!”

到底是云贵妃的姑娘,看着天真活泼,哪个又是干干净净的?

“你!”

殷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将筷子放下,“怎么,想学儿臣翻云覆雨,也要拿出本事来!”

光会背地里使小动作算什么!朝堂上的佞臣可不是卖两个官,贪污几万两银子就算是贪官的。

殷致挑了挑眉,站起来就要走,却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女子险些吓到。

和敬哭红了眼,瞪着她满腔的愤懑,简直是恨毒了她,“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吼母妃!你这个白眼狼,母妃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黑心肝的东西!”

殷致拿眼上下看了她两眼,没有说一句话,可眼里尽数是轻蔑和看不起,满满的讥诮,好像在看一条乱吠的狗。

“你!再看把你的眼睛剜出来!”和敬指着她气得大吼道。

殷致勾起唇角,“好啊,我们看看,是谁先把谁的眼睛剜出来。”

她踏着霞光出了含章,三伏天的风都有些热,她想起昭蔚,面对她们母子女情深的时候,昭蔚会不会想起,自己曾经也有母妃?

她满身的疲倦,出来这么久,好像有纠缠不完的事一直在拖着她,或许昭蔚从前就是这样的,活的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华丽的宫墙在她眼里都显得苍白。

殷致回了公主府,不知道为什么,她伏在梳妆台上,着了大典或生辰时才化的浓妆,玉指捻着螺子黛,绘一副远山眉,朱唇摸了口脂,细细腻腻的朱砂色,眉眼横绝间,美艳不可方物。

“殿下,薛朝已带到。”岫玉禀告道,她不懂昭蔚为何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作这样的盛妆,可她并不多置喙。那是殿下,她只要服从就好。

对于昭蔚,她和丹玉一样,有着绝对的忠心。


殷致撑着桌子站起来,承起了华丽的裙摆,她稍稍侧身,便是仪态万千。

那是昭蔚,风华绝代的昭蔚,受隆恩万千的昭蔚,用神的姿态俯瞰世间的昭蔚。

殷致这样想的,就要推门出去,可就在打帘的一瞬间,她的目光瞥到了一幅画。

挂在贵女赏花图后面的一幅画,贵女赏花图是薛朝的绝作,画的是华阳大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众贵女的姿态。

画上的昭蔚支着下巴在说话,眉目慵懒惬意,眉眼间嵌了两分倨傲的冷意,手指敲击着木桌,目光落在戏台的青衣上,孤傲得一眼就可以把她从人群中摘出来。

画里甚至可以寻到殷致,她正端着一盏茶,眉头紧锁,身侧的丫鬟伏在她耳边说话。就那么一刻钟的事儿,居然被薛朝捕捉得清清楚楚。

可殷致没有留意那副画,她的手伸到贵女赏花图的背后,从里面重新拽出一副几乎一样的画来。

每个贵女的姿态都和上一幅一样,除了昭蔚。这幅画里的昭蔚捻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手指抵着朱唇,刚好看着画外的人。

好似画画的时候,昭蔚就这样看着他。

眼里没有一丝防备,浓浓的笑意堆砌起来,眉眼弯弯,将山河都盛在眼里。或许就一眼,一瞬间,可薛朝还是看到了。

这才是薛朝眼里的昭蔚。

殷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把发髻上的簪子都卸下来,把华丽的宫裳都脱下来,她走到桌子前,用帕子浸了茶水,一点点地把面颊上的脂粉揩去。

岫玉惊呼道,“殿下!”

殷致就好像一个戏子,一点点卸去脸上的油墨,露出底下柔的眼,红的唇,白的齿,好像洗去铅华,露出脂粉下白白净净的皮骨。

“让薛朝进来吧。”

薛朝进来的时候,殷致刚刚从寝屋里出来,隔着杜鹃啼血的屏风,他看见她薄薄的衣裳,露出白生生的玉足,她问他,“薛朝,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是乾安十二年,殿下在勾栏里救了奴。”薛朝这样答。死囚换了干净的衣裳,仿佛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八年了,我可曾苛待过你。”殷致问。

“不曾。”

“可曾羞辱过你?”

“不曾。”

“可曾弃过你?”

“不曾。”

“为何负我?”殷致再问。

“为报侯爷知遇之恩。”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薛朝眼里一暗,屋里的烛火被人灭了去,他听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落在地上,裙裳在地上摩挲,那人离他越来越近。

她温热的身子撞进他薄凉的怀里,鲜红的唇瓣贴着他的耳垂,薛朝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满目的黑暗里,她说:“薛朝,可我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要害你啊——你怎么,舍得呢?你要杀了我啊薛朝,你要杀了我……”

“温肆的知遇之恩你且用我的命去偿,那我的知遇之恩呢?你用什么来还?”

她的身子一寸寸下滑,薛朝却有些不敢置信,他堪堪揽着她,无比地眷恋这个迟来的拥抱。

她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滚进他的衣襟里,炙热温柔。这一切都迷幻得很,好像做了一个梦,昭蔚一面拿刀抵着他的喉咙,一面缠绵地吻着他。

来得不真实,又让他醉生梦死。

“你不是殿下。”

薛朝的声音清醒而冷漠,却透着无比的肯定。

殷致身子微微一僵,目光流转,一时没有说话,她好像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还是薛朝心思太过细腻?是了,同昭蔚同进同出,甚至同床共枕的男人,对昭蔚定然是了如指掌的。

薛朝覆在她身上,眼里没有半分温存,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揪着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殷致便听到一声里衣被撕裂开的声音。

她诧异地抬起头,薛朝却借着泻进来的灯火看着她的裸露出来的肩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半响才慌慌张张地将她的衣襟拉起来,连忙不知所措地起身。

“殿,殿下,臣——臣并非有意冒犯。”薛朝哑着嗓子道。

他是魔怔了,昭蔚来抱他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不敢置信,

他爱得太卑微了,连一个拥抱都不敢奢求。

似乎就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她不是昭蔚。他就猛地推开了昭蔚。他怕愧疚,怕心疼,怕万劫不复。

可昭蔚只有一个,公主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岂是那么容易混淆的?他痛苦地蹙了蹙眉。

殷致看着他慌张的神色,将心底那点惶恐尽数敛起来,笑着挨近他,说道:“薛朝,你怕什么呢?”

薛朝的身子狠狠一僵,殷致却用手指去勾他的小指,下巴也搁在他的肩头上,她说:“你画画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

薛朝猛地回头,黑夜里他看不清昭蔚的神情,只依稀看得清她的轮廓。她分明没有多说什么,他却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有回报的,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瞬间的想法,都让他义无反顾。

昭蔚那样狠毒到骨子里的人,只要肯对他设计,他便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可是即使知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

薛朝稍稍侧着头,额头同她的额头抵在一起,沉着声音道,“殿下,薛朝爱你。”

所以在知道她和韩霄有了婚约的时候,他想杀了她,然后殉她。

她是他潜伏的对象,却问他要不要添衣,生了冻疮手指疼不疼,喝了好喝的汤都要同他说一声。那个小小的少女慢慢有了倾国倾城的雏形,她把自己的披风给他,用双手捂着她的手,就着他的手喂他一口温热的汤水。

他们默契到昭蔚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在他们这里,太子傅怀偃都显得像个外人。

他陪了她数载,扭曲又卑微的爱在心底生根发芽,他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他那样喜欢的女子,当着他的面同旁人结婚生子,有了丈夫孩子,用仰慕亲昵的目光看着旁的男子。

即使是昭蔚。即使他一开始接触她目的就不纯。

“薛朝,我怎样去相信你的爱呢?你爱我,却要杀了我。”

“殿下,臣爱你。山河清平,四海叠山,我只爱你。”

丹玉进来的时候薛朝刚刚退出去,丹玉点了灯,就看到她的里衣被撕裂,满脸的泪痕,不由大怒,“薛朝他怎么敢?!”

殷致挥挥手,“无碍。”她拢了拢衣裳,走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撩开衣襟,侧过身子,刚好看见肩膀后的鸦青。

那团鸦青像一块小小的污渍,在白皙细腻的身体上有些突兀,是一块类似朱雀的鸦青色胎记。怪不得薛朝那么快就消了疑心。

她虽然不是昭蔚,可用的却是昭蔚的身体。

丹玉自然也看到了那块胎记,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情愫,她拿了件披风给殷致披上,道:“殿下有何打算?”

殷致拢着衣裳在榻上坐下,问道:“这几日可还有什么大的宴席?”

丹玉想了想,道:“临华大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还有昌阳侯世子的加封礼,再者——狩猎宴也就这几日了。”

殷致稍稍思虑了一下,道:“狩猎宴那日,给薛朝准备身合适的衣裳。”

“殿下,薛朝是……”

“我知道,你只管做就是。”殷致如是说。

她要的是薛朝的爱。他是如何杀了昭蔚的,就如何杀了温肆。她谋的不过一场风月局,可世间万物,唯有情字最杀人。

丹玉退下,殷致一个人坐在华丽琳琅的屋子里,挺直了背脊,倨傲而冷漠。

昭蔚,你的账我帮你算,你的债我帮你还,从此你入轮回,我便是傅怀谂。

狩猎宴那日殷致起得很早,她睁开眼的时候薛朝就守在她的身侧,岫玉警惕地看着薛朝,手里还握着腰间的配剑,似乎薛朝一有动作,她就会犹如一只猛虎一样扑上去。

她抬起手,薛朝自然而然地牵起来,顺势给她披了件薄薄的披风,问她,“殿下可要用膳?厨房备了您爱吃的酒酿圆子。

殷致不太喜欢他的接触,可岫玉虽然神情紧张,对他们这种相处模式却不置可否,证明昭蔚和薛朝私底下就是这样亲昵的。

为了不露出马脚,殷致也没有抵触,只是说,“听你的。”

薛朝微微一怔。

殷致用了早膳,薛朝一直守在她身侧,薛朝眼里的轻蔑和倨傲不难看出,他是个有傲骨的人。可他还是跪在地上给昭蔚整理裙摆,上马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看昭蔚的眼神也卑微又怯弱。

卑自骨中生,万般不由人。

“殿下,陛下可等您许久了。”

听了小太监的话,殷致扬起的眉梢,自然而然地搭话,“难得父皇惦念,荣幸之至。”

这可是狩猎宴,一个即将出嫁的公主哪有机会来参加?还不是皇帝厚爱。

元帝待昭蔚很好,甚至将好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她的地位仅在太子傅怀偃之下,说她风头两无都是客气话,她分明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昭蔚公主到。”


薛朝顺遂地跟在她身后,在一众目光中,殷致缓缓走进来,一面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一面从容地给元帝请安。

元帝四十来岁的模样,可他生得儒雅,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帝,倒十分像一位溺爱孩子的父亲,“平日你是最爱热闹的,这些日子却不怎么出去走动了。”

殷致想起昭蔚在元帝跟前确实小女儿的心性,便笑着道:“朝卿有疾,勾得儿臣三心不得,便不大爱交际,懒怠了些,父皇谅谅。”

一个闺阁公主,将尤为宠爱的面首搬到台面上说事儿,这种大胆的事儿众人都觉得荒唐,却又觉得,这种肆无忌惮的风格确实很昭蔚。

“既然害你萎靡倦怠,不如赐死好了。”元帝不咸不淡地道。

众人神色各异,都探究地看着殷致,想看看她反应如何,殷致却笑得十分从容,“父皇便是养条狗还要花几分心思呢,若连讨儿臣欢喜的本事儿都没有,那留着有何用处?”

她又拉长了调子,绵长地道:“可如今呀,朝卿是儿臣心头上的肉,父皇要处置他,儿臣可不依。”

元帝得了她的意思,也不多说了,只道:“你要当他是只逗趣儿的狗,朕也就不多说了。今日韩家公子也来了,朕看他马术不错,你也可以请教一二。”

像元帝这样将男女之防看得不太重的父亲已经不多了,好歹是未婚,来往也不可太亲密了,元帝却生怕她嫁不出去了一般。

殷致自然应下,却觉得身侧的薛朝背脊僵硬了一下,她笑了笑,扯着薛朝的袖子叫他蹲下,递了一块芙蓉糕过去,道:“今日的芙蓉糕做的不错,你且尝尝入不入味儿。”

说罢,殷致就着手将芙蓉糕喂给他,薛朝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用舌头将芙蓉糕卷了进去。

殷致勾了勾唇角,侧过头,刚好看到对面的温肆淡淡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回视。

狩猎宴选取的地方是得云山,这里常有野兽出没,山势不算险恶,又是皇家的地盘儿,所以算是狩猎宴的不二之地。

殷致到帐篷里换了一身银色劲装,带上护膝和护腕,头发也用玉冠高高束起,薛朝给她配剑,将一个小竹筒状的烟雾弹塞进她怀里,不动声色地道,“殿下万事小心。”

“我心里自有盘算。”殷致握住他的手指,眉目舒展。

她这样的人,感情在她眼里能利用就利用,她不知道昭蔚爱不爱薛朝,可在殷致手里,薛朝必需是最厉害的那把刀。

殷致在去看马的时候遇到了温肆,权倾天下的临安侯把披风卸下,递给了身侧的小厮,抬眉的时候刚好对上殷致的目光。

温肆生得俊美,若给帝京的哥儿按样貌排的名,温肆便不是第一也该是第二。没了大婚当日满身的杀伐之气,如今的温肆看起来风轻云淡了许多,勾着唇角问,“昭蔚殿下近来可好?”

“让侯爷失望了,本宫日子逍遥,再好不过了。”

从前她站在温肆身边,面对着昭蔚,现在她变成昭蔚,孤身面对温肆。

温肆的目光落在殷致身上,不置可否,纵身跃上了马匹,上好的红鬃烈马,衬得他也仿一位出尘的少年郎。

殷致看了薛朝一眼,踩着马镫也跃上了马匹,正了正身姿,她自然而然地抚了抚马耳,又对着马耳吹了口气,先走了两步马,才开始驾着马小跑起来。

“站住!”

殷致回过头,讥诮地看着温肆,“嗤,临安侯爷又有何指教?”

温肆目光一凛,似乎要将她焦出一个洞,“殿下不妨先说说,那对马耳吹气的动作是谁教的。”

殷致被骇得险些摔下马去,是了,她的马术是温肆教的,她惯常有这个小动作。稍有一疏忽,就在温肆跟前露出马脚了。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殷致同他打马虎眼,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殿下最好给臣个合理的解释。”温肆眼里已经覆上了一层暴戾,若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恐怕已经掐上她的脖子了。

他怕是不那么容易罢休了。殷致也讥诮地看着他,冷哼:“侯爷想要什么解释?像那日一样,你还想杀了本宫?是了,殷致死了,你便看谁都像她了?”

“侯爷疑神疑鬼些什么呢?殷致的尸体可是你亲自收敛的,她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吗?”殷致冷嗤。

她说话一向是戳着人心窝去的,本就那么伤人。好像一把刀子不轻不重地剜着人的肉,不给个痛快,可她让你痛你就要钻心刺骨地痛。

温肆没有说话。一遇到殷致,他就很少有分寸。

“嗤。”殷致拎了拎缰绳,双腿夹紧马腹,策马掠过了重山,薛朝也跟着上了一匹马,追着她上去了。

她掠过重重叠叠的山,仿佛掠过了轻狂的年少。

薛朝陪着她,替她挡住了那些荆棘,殷致一面策马,一面从背后抽出弓箭,对准了逃窜的白兔,一箭便是穿心。

时至今日,提起温肆她还是会心酸,会愤怒,会不理智。世上能让她咬牙切齿这么久的人委实不多。

她心底比谁都清楚,明明都已经换了一个身份了,可看到他的时候,她还是会孩子气地和他硬杠,抵着他去触他的逆鳞,戳着他的心窝子说话。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明明都要走到最后了,她都打算将一颗心捧上去了,可他还是毫不顾忌,狠狠地将她的心意踩在脚下,随意践踏。

殷致冷眉,看了看日头。

约莫消磨了半日的时光,她和薛朝对了一个眼神,薛朝悄然退了下去。

因为事先计划,殷致除了薛朝什么人也没有带,她出来不过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到时候找一个认识的贵女一起结伴回去就是了。

狩猎对于会武的人来说很有意思,可对她这种不太爱动弹的人来说,没有丝毫的趣味。殷致慢悠悠地骑着马,将树林溜了小半圈,估摸了一下时辰,薛朝应该已经见到温肆了。

该回去了。

殷致盘算着,将马掉头,猛地,一只箭羽擦着她的肩膀穿过去,那种迫人心弦的窒息感让她头皮发麻,背后都一层薄薄的冷汗。

温肆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里风轻云淡,看着站在对面的人,淡淡地问,“昭蔚可曾发现你的身份?”

“不曾。”薛朝道。

温肆问:“不曾?你没有杀她,还是她不曾怀疑你?”

“薛朝有负侯爷厚望,不敢背弃殿下。”薛朝道。

“她倒也信你?”

薛朝没有说话。

“薛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背叛过我的狗我就不会再用了。”温肆道,可是他已经开始摩挲腰间的配剑了。

“谢侯爷当年知遇之恩,薛朝感激不尽。可薛朝已经愧对殿下,再难——再难负她。”薛朝道,说完,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剑,对着他刺过去了。

温肆还未抽剑,面对薛朝的攻击只是用剑鞘抵了一下,问他:“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侯爷武功高强,可再在下也不弱,不过竭尽全力,拼死一试!”

薛朝提着剑,他的武功不低,甚至是世间少有的,能和温肆并肩的人。当初若非他有意落网,任凭岫玉一人是怎么也抓不住他的。

温肆堪堪用剑鞘抵了两招,都四两拨千斤地化开了他的招式,看着他窝囊的样子便气,“那个毒妇值得你豁出一条命去?”

“侯爷眼里有大业,有江山,有权倾天下,有平步青云,殷姑娘在您眼里抵不过山河的十分之一;可在下眼里只有殿下一人,殿下便是我的大业,我的江山,我的权,我的青云,她便是山河本身。”薛朝道,他挽出一个剑花,却被温肆狠狠砸中了肩胛骨,好像骨头都碎裂开了。

这次温肆没有说话,甚至有些恍惚,许是因为他也有过这样欢喜的人,许是因为他也曾把某个人奉为山河。

他不知道自己是感慨薛朝的情深,还是感慨当初的那个自己。

所以薛朝的剑刺过来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躲。

“嗤”利剑刺入肩头,血肉迸裂的声音,在离胸口一寸的地方,温肆踉跄了一下,身子稍稍向前倒了一下。

薛朝将剑往前推了三分,眉目冷冽。

“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空中炸开了,薛朝和温肆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荆棘花样的烟雾弹在空中炸开,又落下。

薛朝脸色猛地一变,那是他塞给昭蔚的求救信号!狩猎宴上是一个行凶的好机会,他怕昭蔚在其中遇到什么危险,塞给昭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薛朝抽出剑,顾不上温肆,跃上马匹就朝着烟雾弹炸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殷致躲在一个洞穴里,只觉得浑身都好像被碾碎了一样,肩胛骨汩汩地流出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大片衣裳。

她扣住身侧的石头,才没有因为疼痛昏厥过去,眼前越来越模糊,她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好在那绵延不断的疼痛能让她一直保持清醒,才没有麻痹神经。

她暗啐一声,昭蔚这个女人仇家可真多,随便出来都可以碰上一两个,而且看这个架势,对方还是有备而来,不是那么容易逃掉的。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放出薛朝给的烟雾弹。

她贴紧了墙壁,头颅稍稍扬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有人在下令,在草丛里穿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种未知的恐惧感逼迫着她,十分压抑。

“快找!今天若是找不到昭蔚,主子可不会放过我们!”

“她中了箭,肯定跑不远的,一定就在这附近!都给我找,好好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要是找不到她,我们都得提着头去见主子……”

殷致脑子里筛选了一遍,到底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是政敌还是私怨?居然费这样大的手笔,在皇家狩猎宴上都要杀了她。

原来不止是她想要杀人,也有人想要杀她。

殷致捂着伤口蹲在地上,但愿薛朝能看到烟雾弹,及时赶到,毕竟这个时候,只要是个人都可以杀了她。

可不多时,山洞外就传来了缓缓的,漫不经心的踱步声,那人极轻地,带着讥讽地唤了声,“殿下。”

殷致敛声屏气,险些被这个声音吓到,回过头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她堪堪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道:“韩卿。”

韩霄穿着黑色的骑猎装,背后负了一排弓箭,缓缓踱步进来,气定神闲的模样。

和未婚夫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绝对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啊。殷致才朝他伸出手,就猛地意识到,韩霄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上去也不着急,看到她一点诧异的意思也没有?!

不对,他这个态度不对。殷致连忙将手缩回来,却被韩霄猛地扣住,他讥讽,“殿下躲什么?臣还能吃了你不成?”

“方才——是你?”殷致问道,胸口钻心的疼痛,那支箭穿心而过的滋味她还记得,满满的寒凉之气。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是不是我不重要,反正殿下,也要去九泉之下祭奠那些惨死的冤魂了。”韩霄说着,猛地将她甩到了地上,从背后抽出一只箭,对准了她的胸口。

韩霄冷了眉目,冷冽地笑:“一箭穿心的滋味不好受吧?公主殿下,殷氏死的时候,也犹如你一般痛呢。”

这是,要为殷氏报仇?等等!她才是殷致,怎么报复到她身上来了?!殷致之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半响才说了一句话,“殷氏同你并无交集,需要你假好心?你可别忘了,我才是大宣公主!你韩家满门都想给我陪葬不成?!”

“我同殷氏有没有交集殿下不需要知道。这荒山野岭的,殿下的尸体被野狼叼了去也是有可能的,怎的还想着有人为你收尸呢?至于韩家满门——殿下做过的草菅人命的事情还少吗?这点道理都想不通。”韩霄嗤笑一声,暗叹她的愚蠢,已经开始拉弓了。

搭箭,满弓,离弦,穿杨——当箭头离殷致一寸的时候,她还在想还会不会有机会重生,可尖锐的箭头在就在她眼前偏了一寸,斜斜地插进了她身旁的石头上。

一枚石头紧跟着砸在地上,韩霄蹙眉,猛地朝石头飞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一名青衣男子站在洞穴口,额头上还有来不及擦的冷汗。

“呵,殿下的姘头来得可真及时。”韩霄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收回了弓弩,目光落在薛朝身上,轻蔑又淡然。

薛朝松了一口气,像是自己才是劫后余生的那个。他不敢想象自己来迟一步,会发生什么,攥紧的手指又松开了,他扶了扶洞穴,踏着黑色的皂靴走进去。

他看着殷致有些迷茫恐惧的眼神,心底顿时一揪,半响才哑声说,“殿下莫怕,凡事有臣。”

“奸夫淫妇。”韩霄嗤笑一声,眼底却是满满的轻蔑,不知道是对昭蔚,还是对薛朝。

薛朝站起来,怒斥“韩公子想做什么?刺杀大宣公主?命不想要了还是韩家不想要了?”

韩霄轻蔑地抬起眼皮,看着他冷笑道:“说到底我想做什么,干你一个轻贱骨头什么事?靠着一副皮囊谋求的富贵,可十分享受?”

薛朝横眉看着他,定定地挡在殷致面前,将她护在身后,手指开始摩挲刀柄,“臣,甘之如饴。”

他说的坚毅又决绝,殷致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睫毛稍稍颤了颤,敛下了眼里的情愫。薛朝爱昭蔚,当真是爱到骨子里了。

殷致原想着,薛朝武功如此高强,可以的话,就利用他杀了温肆,给哥哥报仇。薛朝或生或死都和她没多大干系,到时候只管将他推出去顶罪就是了。

如果温肆没死,薛朝能留则留,不能留就交给傅怀偃处置了。她撇得干净些,自然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如今看来,不知道是她高估了昭蔚,还是低估了薛朝。

韩霄眉目冷冽,斥道:“那便一起为那些惨死的冤魂陪葬吧。”

“您可以试试。”薛朝将剑抬到脸颊一侧,侧目的时候目光一冷,身子已经掠了出去。

殷致缩在角落里,只敢咬着牙看他们厮杀,半分都不敢动弹。拿眼看过去,薛朝的武功明显更加出挑,但他刚刚才和温肆缠斗过!若不是和温肆的恶斗伤了筋骨,拿下韩霄其实不在话下。

可如今却落了下乘。

韩霄眼中闪过一抹讥讽,薛朝的武功他从前没有领教过,如今一看,才过了几招就看出他受过伤了,而且不轻。虽然有些趁人之危,但和昭蔚的人,他还需要讲什么光明正大?

殷致听着刀剑碰撞的声音,只觉得额头疼得越发厉害了,肩膀上也是钻心刺骨的疼,她仰了仰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撑着身后的石壁想要站起来,手上却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想逃出去,可现在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呲——”

殷致回过头,薛朝被韩霄一箭刺穿了小腹,想来十分疼,和殷致被刺伤肩膀时一样疼。

他往前走了两步,让剑捅穿了肩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却从他背后抢了一只箭,攥着箭羽就刺向了他的后背,却被韩霄一脚踢开。

韩霄目光缓缓落在殷致身上,犹如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脚踹开薛朝,踱步朝她走过去。

殷致疼得眼前一片模糊,只依稀看得清薛朝脸庞的轮廓,却听得见他一字一句地说,“殿下,想去哪儿呢?”

韩霄玩味地笑:“在下本想杀了你的姘头让你难过,可刚刚在下发现,比起杀了他,杀了你他才更生不如死一些。”

殷致几乎立马就想逃,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恶心得想吐,韩霄嗤笑一声,拿着弓箭就毫不留情地朝她刺过来。

“唔。”殷致闷吭一声,身子被人猛地扑到了身后的石壁上,可她不觉得疼,因为那人用手护住了她的额头,脖颈上便是他轻轻浅浅地呼吸。

薛朝寻着她的手,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一开口就是浓浓的血腥味:“殿下,臣最后,护您一次。”

殷致睁开眼,薛朝的眉眼就在眼前,他疼得眼里全是苦,却抬起眼皮看着她,满腔的柔情,刻骨的温柔。

而背后,就是那只箭。

“哟,真真是情深。”韩霄轻轻地笑了一下,转了一下手中的箭羽,又对准了薛朝的后背————薛朝护着的殷致,射了过来。

“殿下,不怕,不怕。”薛朝道,可箭刺入后背的时候,他的背脊还是僵硬了一下,眼底赤红得可怕,好像痛得再不能忍。

殷致有些动容,即使她知道薛朝的深情给的是昭蔚,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震撼,不禁道,“薛朝!”

薛朝抵在她身前,却用手覆住她的眼睛,喃喃着:“殿下,不看了,太脏了。”

话落,他生生呕出一口猩红色的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竟有些垂垂老矣的死气。

“不脏的,薛朝,不脏的……”殷致说着,手指都有些颤抖,意识模糊间,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昭蔚还是殷致了,脸颊上湿湿热热的,她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血水,只觉得那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如此莽撞又不顾一切的爱。

那一刻,好像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灵魂将她压下,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出肉身的束缚,去救她的少年。

那是昭蔚。昭蔚的本能,忤逆了世俗与天性,对薛朝的庇佑。

外面似乎有隐隐的说话声传进来,猎狗穿梭草丛的声音,交谈喧闹的声音,韩霄稍稍眯了眯眼睛,对着薛朝又毫不犹豫地射了一箭。

这下薛朝彻底倒在了昭蔚身上,压得昭蔚倒在石壁上,连下巴都搁在了她的肩头,沉沉的,昭蔚有些无措,却没有推开。

“殿下,臣从前一身痴妄傲骨,妄想陪殿下举案齐眉,如今生死将近,才恍然大悟。殿下是臣的命,臣死了,殿下却要活着,殿下此后————要福寿双全,千秋长久。而臣的一番痴心,一腔欢喜,权当云烟,都不做数了。”

韩霄又射了一箭。


“殿下,殿下那日,看,看臣一眼,臣——十分,”薛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里却好像有一嘴的碎瓷渣子,每说一句话,都疼得鲜血淋漓。

昭蔚开始是小声的喃喃,后来又是癫狂的嘶吼,她落了满脸的泪,最后嚎啕大哭:“薛朝,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十分欢喜。”

薛朝凑到她的耳旁,拼了一条命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话音刚落,他的头就死气地歪了一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骤然垂了下去。

昭蔚愣了愣,轻轻地唤了一声,“薛朝。”

可没人应她,山洞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又大喊了一声,“薛朝!”

昭蔚的少年死了。

她用薄凉的双手抱着薛朝温热的身体,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来自心底,最真诚的炙热。她哭得不能自已,甚至额头青筋暴起,满身狼狈。

她为人上人,受万千荣华,享尊贵无匹,平生最恨,爱而不得,阴阳相隔。

韩霄看着眼前的女人又哭又笑,华丽又凄凉,无助又讥诮,他冷漠地举起了弓箭。

“昭蔚公主府和东宫的人就要来了,韩大人下手之前最好自己掂量。”

突兀的声音突然传来。

韩霄侧过头,温肆就站在他眼前,他讥讽地笑了笑,将弓箭对准了他。

“将军带出来刺杀昭蔚殿下的人还在我手上,你要是敢,尽管来。”温肆眉梢带了两分嗜血的狠戾。

韩霄放下了手里的弓箭,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侯爷何时这样好心肠了?管起了昭蔚殿下的生死?”

温肆目光淡淡的,落在了那袭被血染红的青袍上,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受人所托,当尽力而为。”

“哼。”韩霄嗤笑一声,还要再说,却听到不远处有小部队的人赶过来,他不宜久留,冷冷瞥了温肆一眼,就悄然退了出去。

温肆看了一眼昭蔚,她还沉浸在薛朝的痛苦里没有缓过神来,神情都有些呆滞,仿佛一下子去了半条命。

“殿下满意了吗?”温肆讥笑。

山洞里血腥味强烈得充斥着鼻腔,前一秒薛朝还跪在他脚下,求他救救昭蔚。如果当初他没答应,薛朝怕是连死都舍不得死去。

他不敢死,他死了昭蔚怎么办?

昭蔚愣愣地抬起头,外面就涌进了许许多多的御林军和府兵,首当其冲的就是岫玉和丹玉二人,岫玉拨开薛朝,把她搀扶起来,焦急地喊,“殿下可有大碍?太医!快让……”

昭蔚似乎抬起了头,她看了看山洞外的太阳,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回光返照的惨白美,像一个瓷娃娃,仿佛一碰就碎。

“薛朝,厚葬吧。”声音嘶哑,却字字泣血,好像再多说一句,就能让她崩溃一样。

她说完,喉头就涌上一口浓烈的血腥味,她生生压下去,身子却一个踉跄,猛地朝前倒下去。

“殿下!”

无数的人簇拥着她,满满的人群,将公主昭蔚背上了马车,却无人注意那具躺在血泊里的尸首。

那是风光霁月的少年郎,在风花雪月里,遍地的金窟窿,她在风月情浓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带着戏谑和轻蔑,问一句,“唤什么名儿呀?”

他就将一颗心都赔了进去,他只看了一眼,却赔了一生。

“奴无名。”

“本宫昭蔚,摘一个字给你,薛为姓,便叫薛朝吧,有朝一日的朝。”

此后昭蔚公主身边多了个冷面俊俏的少年郎,随身配剑,眉心带戾,斩忤逆之徒,杀犯上之人,昭蔚尤爱,赐名薛朝。

殷致是被吓醒的,一身的冷汗,寝衣贴在皮肤上,湿湿黏黏的有些难受。她猛地坐起来,却不小心撕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底那点束缚完完全全地没有了,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因为她知道,薛朝死的时候——昭蔚真的出现过。

她还以为昭蔚真的回来抢身子了,没想到她是真的死了。没人知道昭蔚爱不爱薛朝,大抵是爱的吧,毕竟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钝痛,她现在还记得。

“殿下。”丹玉端着汤药进来,见她醒了,到底松了一口气,叹了口气才进来。

殷致怔怔的,其实薛朝死了对她来说是有利的,毕竟世上能那么短时间内发现她不是昭蔚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薛朝死了,她也少了几分威胁。

丹玉吹凉了汤药喂到殷致嘴边,殷致不太喜欢人这样侍候,自己接过了碗,晃了晃就喝了两口。

从前昭蔚不喜欢旁人伺候,后来薛朝来了,侍候殿下这种事情多半是薛朝来。丹玉收回手,道:“太子殿下很担心您,守了一夜才去上早朝,贵妃和陛下也来看过您两次,外头也有慰问的人,您看给个什么说法?”

外头慰问的人?恐怕多半是太子党的人。殷致垂了垂眉眼,问:“太子是个什么意思?”

“当时只有您和临安侯在场,临安侯也受了伤,只说是被野兽袭击的,太子没套出什么话,等着您拿个章法呢。”丹玉道。

韩霄要杀了她。

她未来的丈夫要杀了她?无论如何,韩霄是不能再嫁了。殷致喝完了汤药,说:“本宫同临安侯狩猎遇到了一处,遇到了狼群,被咬伤,薛朝救驾。薛朝被府兵救驾时误杀,厚葬。”

丹玉目光闪烁,应了声是,拿了盒子盐渍梅子给她去去苦,殷致含了两颗,半响才问:“薛朝呢?”

“照殿下的意思,是功臣,寻了块好风好水的地儿葬了,请了法师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诵几日经,他出身不太光彩,不好太奢靡,您看……”丹玉询问道。

“就这样吧。”

殷致有些疲惫,她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退了和韩霄的婚事。毕竟赐婚诏书已经下了,不太好推脱。

枕边人日日夜夜算计她,她可挨不住。

“殿下,云贵妃来了。”岫玉道。

殷致抬了抬眼皮,眼底有些郁气,她是被送回皇宫修养的,所以是住在之前的琅嬛殿,后来在外立府了,就很少回宫殿住了。

“让她进来。”殷致叹了一口气,她要和韩霄退婚,还有探探云贵妃的口风才是。看看她的态度,拿捏一下皇帝会不会同意。

云贵妃心底是一股子气的,到底她是长辈还是她昭蔚是长辈,她来探望昭蔚居然还要通报?昭蔚养的两条狗罢了,还真骑到她头上来了?

不过对昭蔚她还是不敢乱摆架子的,只带了一个贴身心腹,云贵妃就进去了,一进去就拉着殷致的手,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我可怜的儿啊,遭的都是什么罪啊,怎么什么磨什么难都落到你头上?你在狩猎场上到底怎么了?怎么会……”

“遇到两只不长眼的畜生罢了,旁的本事没有,咬人倒是厉害得很。是昭蔚不懂事,让母妃担心了。”

云贵妃有些狐疑,“你也不用瞒着本宫,若是遇到有妄想谋害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殷致打断,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道:“是狼。”

云贵妃挑了挑眉头,“狼呀,这回你五弟倒是猎到两头……可下头人清理山洞的时候也没发现有野狼尸首?”

殷致也挑眉,语气里有一股摄人的味道:“好生找找,会有的。”

云贵妃算是知道了,肯定不是狼这么简单,但是昭蔚有意粉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给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过程不重要,最后传到众人耳朵里的是什么才重要。

昭蔚是她的养女,表面上她们还是一条心的。云贵妃遂不再多问,接过婢女手里的食盒道:“御膳房新做的燕窝糕和败火粥,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殷致自然接过来,放到小案上,一面拨弄着碗里的粥一面问,“母妃觉得儿臣这门婚事如何?”

云贵妃愣了愣,道:“韩公子自然是人上人?这满帝京要找出这样好样貌好家世的,可不多了?况且还是个有本事的,太子……太子不也是要提拔他吗?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殷致挑了挑眉,“那母妃愿意和敬嫁给他吗?”

“你胡说什么?!”云贵妃被她骇得一下子站起来,险些碰倒了桌上的白粥。

她是被气昏了头,指着昭蔚便道:“你不要的男人给和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圣旨已下,你乖乖待嫁就是了,一天天的瞎折腾什么?”

殷致心底冷了两分,云贵妃打量了她的神色,才道:“你和韩霄的婚事是太子求的,陛下也是仔细斟酌过的,你如今想这些不过庸人自扰罢了,到时候不怕打了太子和陛下的脸?”

“你好好将养身子,本宫先回去了。”云贵妃不敢多留,生怕昭蔚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殷致阖了阖眼皮,心底却清楚,这门婚事,没那么好退。


临安侯府。

温肆任由大夫给他包扎干净伤口,薛朝那一剑刺得委实不轻,险些要了他的命。薛朝同他动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薛朝不杀了他怕不会罢休了。

他已经背叛过昭蔚一次,宁愿死都不敢面对昭蔚,他不会再算计她了。甚至拼了一条命,要做到答应好昭蔚的事情。

“宫里如何了?”温肆问道。

“昭蔚殿下已经醒了,也传出风声了,听说是被狼群咬伤的。”侍卫答道。

“看来她还指望着嫁给韩霄?”温肆带着讽刺地笑,“真不怕哪天死在自己枕边人手里。”

他整理着衣袖,道:“查清楚韩霄为何要刺杀昭蔚,另外,探一下太子的口风,看看他对韩霄的态度。”

侍卫颔首,温肆又问,“云贵妃那个蠢货,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入套了,大致也准备好了,只等科举过后就可以上手了。”侍卫道。

温肆眉梢风流,抬起眼就是万般轻蔑,“昭蔚以为云贵妃是她的后台,到头来,倒成了掣肘。到时候万事推到和敬和五皇子身上去,让云贵妃一个人揽不下来。”

“是。”

温肆讥诮地笑,无所谓了,嫁不嫁韩霄都无所谓了,昭蔚能活到嫁给韩霄那天就是好的了。

半响,侍卫犹犹豫豫地开口:“侯爷,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是您的身子,还是再……”

温肆一怔,随即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炙热的痛,他毫不犹豫地道:“备车,去陵墓。”

“可大夫说您的身子不宜……”

“死不了。”温肆道,冷冷扔下一句话,他立马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件披风,就飞快地走出去了。

肩胛骨上的伤一扯就痛,他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钝刀子磨肉的痛楚,就好像一根埋在骨子里的刺,它让你什么时候痛你就什么时候痛。

一辆低调的便车驶过青石小道,走出繁华的城,穿过树林和河流,停留在一座有些荒芜的青山上,而温肆,就站在那低低矮矮的坟墓前。

毛笔润了红色的朱砂,上书:帝京温殷氏,父中书省昭,十六年,嫁肆,无子,十六终。

字字泣血,字字诛心。

温肆沉默地站着,只有微风拂过的时候,会撩起他耳旁的青丝,下人在他身侧守着,心底却叹了一口气,今日是夫人的头七。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薛朝死了,他这个蠢货,到底死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哦对了,薛朝是我的人,我从前没告诉你,他是我几年前捡的一条狗,我让他跟在昭蔚身边,必要的时候杀了她——可这个蠢货,到底还是心软了。”

“你若当初也对我心软几分,是不是就舍不得死了呢?”爱一个人到最深处,连死都舍不得了,开始惜命了。

可殷致还是不够爱他。

“殷致,你从来不信我。你死了,却连一个梦都不愿给我,连梦里你都不愿来,你到底,多恨我?”

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就将她当成了唯一的救赎,时光迢迢,他一直在恭候。

“你且等着,我让昭蔚来给你赔葬。”

温肆垂下目光,满目都是冷冽的寒冰。

殷致一直在等傅怀偃的到来,甚至马上就要寻到东宫去了。据她所知,昭蔚和傅怀偃比亲兄妹还要亲,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他心疼昭蔚,且最心疼昭蔚。要退婚的话,从他这里入手比较容易。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岫玉话才说完,那明黄色的身影就进来了,还是上早朝时候的官服,显然是匆匆来的,照他这个态度,退婚还是有希望的。

傅怀偃眉目间有些几分浓郁的戾气,见到殷致的时候有意收敛,他不由道:“昨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都不知道带几个人?派给你的侍卫都是死的吗?听下人说是遇到了狼群?骗骗外头人可以,在我这你还是要给个交代的。”

这一连串得话说的殷致有些头疼,但这个态度她还是有些意外的,看来太子和昭蔚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殷致眼里瞬间噙了泪水,双目赤红地揪住他肩膀上的袖子,不甘又可怜地道:“是韩霄,哥哥,是韩霄要杀我,他要杀了我啊哥哥。”

傅怀偃背脊一僵,忽然勃然大怒,大喝道:“怎么可能?!”

韩霄要杀昭蔚代表着什么?代表他不想要韩家和太子的关系了,代表他和韩家将不再支持太子,自然也不会成为太子党了。

“赐婚圣旨已下,他韩霄不想要命了不成?!”傅怀偃整个人都受到了强大的冲击,他只觉得昭蔚拉着他的手格外的沉重,昭蔚把生死都托付给他,可他第一考虑的居然是自己的利益。

其实韩霄只要手段干净利落,不让人察觉到他是主谋,韩家依旧可以风生水起。到底是什么,让韩霄赌上韩家都要杀了昭蔚?

傅怀偃联想起韩大人今早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觉得不对,若是韩家刺杀昭蔚,韩大人不可能如此殷勤,还让自己代问昭蔚殿下安。

不对,要刺杀昭蔚的,仅仅是韩霄一人。

这就好办多了,他现在是不可能放弃韩家的,更何况韩霄是整个家里的佼佼者。

傅怀偃拍了拍她的背,劝哄道,“乐仪,不要怕,许是你看错了,不可能是韩家的人。韩家同我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断然不可能谋害你的。”

殷致心底一凉,一想到自己的生死,她突然凌厉起来,猛地推开了傅怀偃,大吼道:“你在犹豫什么?我说了他要杀我!他要杀我难道一个大活人我还会看错我?他就站在我面前,拿箭抵着我的胸口,他要杀了我!薛朝就是被他杀死的,薛朝就是为我而死的!”

殷致指着他,整个人都气得颤抖,大喝道:“太子皇兄在质疑什么?你在掩饰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有一天我死在枕边人的手下了你才会后悔!”

那是昭蔚啊,陪他从小到大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昭蔚,陪着她腥风血雨的昭蔚,怎么在他眼里,昭蔚的生死还比不过一个韩家呢?

这一刻殷致才清楚地感觉到昭蔚的地位,表面风光无限,嚣张跋扈,实际腹背受敌,连最信任的人都在抉择要不要护着自己。

他们有他们的利益,昭蔚不过承着在利益角逐中,他们冠冕堂皇地施舍的爱。

“乐仪,你冷静下来,你不能这么偏激。你听我说,韩霄是韩家人,他同东宫……”

这种威胁到生死的事情,是谁家人都不能含糊!殷致扬起头颅,眼睛还有些生涩的红,她低低嗤笑一声,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讥笑。

“太子哥哥回去吧,你有你的利益考量,我有我的生死攸关。你不会放弃一把锋利的刀,我也不会将一把刀放在枕边。您一定怪我不识好歹,不知道为你考虑,可你又为我考虑过几分?”殷致道,说出来却是满目的苍凉。

“乐仪……”

“昭蔚知道话不可说得太绝,可今日,皇兄真叫昭蔚心寒。”

傅怀偃还要再说什么,殷致却大喝:“岫玉,送客!”

她没有让长袖善舞的丹玉来,却让死脑筋武功高强的岫玉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直到傅怀偃退出去许久了丹玉才进来侍候,她在昭蔚身边这么多年了,和太子爷这样的争吵还是头一次。

殷致站起来打理打理衣裳,丹玉连忙揽住她,生怕她一个踉跄摔倒,殷致却道:“无论同意与否,这韩霄,我定是不嫁的。”

“殿下要去哪儿?”

“去新南郡王府。”

“殿下何事?”丹玉一面派人备车,一面追了上去。

“有些账,此时不算,日后便难算了。”

毕竟没了太子,她想来要“潦倒”一段时间。

昭蔚死了,她是昭蔚,可怎么个活法,还是她殷致说了算,无论靠不靠太子,她总是能活下去的。

新南郡主起得晚,前脚才听说昭蔚狩猎宴上险些去了半条命,后脚就听说昭蔚大驾光临了。好在她脚程快,昭蔚才到大门她就早早等候上了。

见了殷致她便迎了上去,笑得殷勤:“殿下怎么突然来了,倒不是臣女不欢迎,只是听说昨日殿下身子抱恙……”

“几头畜生不长眼,冲撞了,无碍。”殷致同她进了屋子里,便问:“陆三小姐筱沅,可识?”

新南郡主心头一跳,她就知道这祖宗找她准没好事。她昭蔚大清早的,身上的伤不顾了,急匆匆地找来,难道是来和她夸陆筱沅的?定是找茬来了。

遂笑:“您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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