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姨娘被关在院子里。江雅月自从那晚淋雨病倒后,半年来小病不断,几乎没出过院子。江萱月的脚落下了残疾,家里也无人帮着她了,一时间性子变得沉默寡言。
而罪魁祸首江冉月,日子则逐渐让人眼红。
整个江府都在江冉月的管控之中不说,在外还有四个倒霉蛋起早贪黑呕心沥血地为她挣银子,身边还有斐墨城任她欺负,敢怒不敢言。
转眼便到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日子。
江老太太的马车上午便到了曲县,打算在此地与娘家人过完元宵,再行五六里路回江家。
七日前,老太太便嘱咐写了两封家书,提前告知归期,往昔冯家都会派人提前在县门口迎接,今日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连日车马劳顿,随行丫鬟们个个都盼着早日到地方歇脚,更别提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了,她们心想先去冯府,探探情况。
谁料……
准备敲门的丫鬟重新折回来,对着正探出头的老太太说:“老夫人,方才的那仆人说,冯大爷年前便将宅子卖给了这家,奴婢问了可知大爷的新府邸,他说他自个不知,眼下咱们怎么办?”
老太太衣着朴素雅净,双鬓霜白,神色有些疲倦,手掌捻着一串深色发亮的佛珠,坐在马车上不断打量着那方陈府匾额,双眉蹙起,眼神里充满不可思议的光芒,叨唸起来:“这里是冯家祖宅,他们怎么敢转卖他人?究竟是遭受了什么样的事……”
老太太处于震惊中,念叨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丫头们道:“先找家客栈歇息,你们赶紧出去打听打听情况。”
“是,老夫人。”
两辆马车刚在行至湖畔,突然被一群叫花子给团团围住,马匹惊得原地左右乱转,好容易控制住缰绳,丫鬟们生怕他们伤害老夫人,连忙守在老夫人坐的马车前。
秀竹让绢琴揣了一袋铜币下车,安慰老人道:“许是节日里闹彩头的,给些铜钱也就散去了,老夫人莫慌。”
老夫人有些心神不宁,缓缓点点头:“嗯。”
然而,绢琴去了好一会儿,外面仍是没有消停下来,吵吵闹闹,竟然还有一个乞丐冲进来,伸手用力拍打车身,秀竹一手搂住老夫人,一手连忙将窗子上锁,唯恐那些人将腌臜手伸进来,唐突了老夫人。
直到一声高呼:“老姐姐!老姐姐我是叔荣啊……”
这分外熟悉的声音……是她的三弟冯叔荣!老太太登时大惊。
“秀竹!快打开窗子,底下是叔荣!”
原来那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竟是她三弟和四弟季礼一家子!
进了客栈,先要了吃的。一桌子满满的鸡鸭鱼肉荤腥食,他们吃得狼吞虎咽,一向吃惯了素的老太太却没有半点胃口,忍不住拉着两个弟弟问:“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大事,你们如何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冯家宅子又是为何落到他人手中的?那可是爹娘留下的祖宅啊。”
说到此处,正在往嘴里塞肉的季礼沉默地停下来,叔荣满脸怒容,扑通跪在江老太太地脚下,哭诉起来:“老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想当初姐夫做生意被他们欺压,你带着还是个奶娃娃的知衡躲回娘家,不敢出去,是我们兄弟几个帮冯家出头……”
冯叔荣义愤填膺、痛哭流涕:“如今冯家家底是厚了,但是就可以翻脸不认亲,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了吗?”
老太太一脸懵然:“这话怎讲?无论是我,还是你们死去的姐夫,何曾亏待冯家?你们落到今天处境,难道还与江家扯上关系了吗?”
有!
当然有!
“若不是江府见死不救,还将我们撵打出来,我们何须落到如此地步,又怎会万不得已将祖宅卖出去还赌债啊,老姐姐……”
他们每年都会赌,赌赢了便揣进自家腰包,赌输了知会一声,让江家填补,往常皆是如此。不知今年为何,她们竟敢不认他们这些对江家有恩的舅老爷了?!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害得赌坊那些蛮横不讲理的打手,上门向他们讨债。
现下除了客栈,一行人在曲县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午饭后歇了歇,又雇了两辆马车,这群人跟着老太太一齐回江家了。
天色渐暗,马车在江府大门前停下,两个丫鬟一前一后搀扶着老太太下车。
“钱氏呢?还有三位小姐都到哪里去了?”老太太端坐在正厅中,眉间半分疲倦,半分冷怒。一行娘家人各坐在两边,腰板挺得直直,喝着下人送来的茶水,等着一会儿老太太给他们撑腰。
不一会儿,江雅月梨花带雨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奶奶。”身后还跟着畏畏缩缩的江萱月,貌似步子有些一瘸一拐。
“雅儿给奶奶请安,雅儿见过各位舅姥爷……”
老太太大惊失色,眼珠子瞪得老大,不由站了起来!一年未见,雅儿瘦弱得不像话,而活泼骄纵的萱儿换了个人似的!“这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江萱月只顾着躲闪,低着头不是躲藏在姐姐背后,就是躲在丫鬟的身旁,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时刻想着往安全的地方躲。
江雅月抓着老太太的手,低声啜泣:“求奶奶把我娘放出来……”
“雅儿,萱儿,雅儿你快说说!咱们江家发生了什么事?”
江雅月拿着帕子拭去泪水,红着眼睛告诉老太太这半年来江冉月性情大变,接着又是如何迁怒萱儿,后来将钱姨娘关进院子里的事。
老太太听完,哑然:“她她……”这还是她那个唯唯诺诺,没有半点主见的大孙女吗?望着一屋子的人:“冉月……她人呢?哪儿去了?”
如今江府的下人几乎都是江冉月的人,早已练就天塌下来都不慌不忙的心态,老太太入府后,她们只是规规矩矩做事,能不多嘴就不多嘴。
此时江老太太问话,茯苓从后面上前,姿态从从容容,其余人依旧谨言慎行的态度。
徐徐施礼:“奴婢茯苓。回老夫人的话,大小姐出府去了,具体事宜,待大小姐回来,老夫人可亲自过问。”
至于,大小姐有没有心情说,那就不一定了。
今日元宵,下午的时候,江冉月就带着斐墨城出门了。
从酒楼上望下去,街上布满各式玲珑璀璨的花灯,再望过去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水。
可以看得见热闹,但是不置身其中。
天字阁内,席间端坐两位公子,一女扮男装的“公子”衣着绛红锦袍,清丽的脸庞挂着浅微笑意,一双狭长漆黑的杏眸尤其惑人心魄,叫人不敢直视,举止间带着一股娇弱疏懒的气息。坐于她对面的公子一袭玄色衣袍,不论是沉敛矜贵的气质,还是如雕如琢的侧脸,都令人一见难忘,想必身份也不同寻常。
“这盘点心名为风枵,以白粉浸透,制小片以油灼之,起锅时加糖糁之,色如白霜,入口而化。”云娘跪立案几一侧,笑容温柔大方地介绍端上的糕点,音量舒耳:“这碟名为运司糕,色白如雪,点胭脂,红如梅花,微糖作馅,淡而弥旨。”
每送上一道食物,总是由男子动作优雅地替女子布入碟子,女子的视线却投在窗外江面,半个身子倚靠窗口,手里捏着一瓶桂花酿,直接倒入口中。
斐墨城放下筷子,静静地侧首望着江冉月。
尽管这位小姐看起来脾气很差、性子冷僻、不易相处,但,那位公子的目光可时时停在她的身上呢。
云娘看着这两人,心里有些看不透他们的关系,兄妹?可这位女子未免也太高高在上。君臣?比起女子,男子华贵的气质溢于言表,身份理应更尊。夫妻罢,恩……男子畏惧妻子一些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