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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无梦

前程似锦的莫呼洛迦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农村青年杨志宇高考落榜后回到农村,立志做一个新时期的农民,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开创一片新天地,并且在创业的过程中思考认识恋爱、婚姻、家庭,最终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主角:杨志宇,田青苗   更新:2022-12-30 07: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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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杨志宇,田青苗的其他类型小说《浮生无梦》,由网络作家“前程似锦的莫呼洛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农村青年杨志宇高考落榜后回到农村,立志做一个新时期的农民,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开创一片新天地,并且在创业的过程中思考认识恋爱、婚姻、家庭,最终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浮生无梦》精彩片段

大杨庄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分田到户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清了,然而只要那天参加分田的人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福田老汉的情形:当村里的会计把量好的地指给站在一旁的福田老汉的时候,福田老汉站在那里愣了很长时间,接着便浑身抖擞,五官都错了位,让人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正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时候,福田老汉一米八几的身躯突然趴到新翻过的土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土里,像一只干瘦的狗圈伏在那里,直着嗓子嗷嗷地嚎了起来。

当然,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和所有分到土地的农民一样,大杨庄的人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激情,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丰收。现在又到了麦收的时节,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显得热,虽然已近黄昏,太阳依然火一样地炙烤着大地。田野上的麦子大部分已经收完,整齐的麦茬在傍晚的阳光里闪着金色的光芒。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地里散落着饱满的麦穗。要是在往年,孩子媳妇们早已背着筐、提了篮子,认真地拾捡那些沾满了汗水的麦穗。然而今年却很少有这样的人了,田野里除了几个嬉戏的孩子外,几乎看不到大人的影子。是啊,人们已经满足于这样的收成,即使像福田老汉这样的人家,家里的粮食吃上三年也吃不完。再说村里的年轻人大都是在外地打工,麦收时节才赶回来,花上几十元钱,麦子从收割到打成麦粒便全部机械化完成,剩下的时间赶紧抱了媳妇温存,谁还愿意大热的天里来拾几粒麦穗。

福田老汉的大儿媳妇韩翠娥还在路边的一块麦田里忙碌着,不时地直起腰朝着远处的路口望望。要是在往年,丈夫杨志鹏早已经回来,说不定麦子现在已经收完打完晒干装起来了。可今年有些奇怪,丈夫只是寄了点钱回来。难道……,韩翠娥想到媳妇们开的玩笑,心不由得一紧,昨天赶紧追了个电话过去,可到现在还是不见杨志鹏的影子,韩翠娥有些心烦意乱,收出的麦茬就不怎么整齐,高高低低的。

如其说是叫杨志鹏来家收麦子,不如说是借收麦子让男人回来聚聚。从过完年出去,已经快半年时间了,韩翠娥一方面是难耐心中的思念,另一方面也是对长期在外男人的担心。同村的媳妇就有提醒她要注意啊,不要因为赚点钱把男人给丢了。李大胖不是赚钱了吗,在外面包了小的,谁不知道啊。俗话说近墨者黑,你家志鹏和他在一起,难免不被影响。韩翠娥的心被说的突突乱跳,虽然相信志鹏不是那号人,可时间一长,难免有控制不住的时候。韩翠娥赶紧找到李大胖的电话号码,给志鹏打了个电话。其实家里的麦子已经快收完了,韩翠娥只留了路边这一块,一边慢慢收,一边等志鹏。

杨志鹏接到妻子韩翠娥电话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那时他正在工地上扎钢筋。暑热还未褪去,豆大的汗珠从杨志鹏的额头流下来,落到地面的钢筋上。钢筋上先是出现一块深色的瘢痕,迅速地变浅,冒起一缕白烟,似乎还能听到汗水在钢筋上变成气体时发出的兹兹的声音。杨志鹏刚准备把手里的铅丝向面前的钢筋伸过去,就听工头李大胖在不远处举着砖头似的大哥大冲着这边喊杨志鹏,电话,妈比,我这成你们两电话员了。和杨志鹏一起扎铅丝的李毛妹斜了杨志鹏一眼,嘴里嘟哝说又是你老婆,忍不住啦!杨志鹏只当没听见,赶紧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大步向李大胖走去。

韩翠娥电话中说麦子已经开始收了,人家在外打工的都回来了,你怎还没到家。杨志鹏说我前段时间不是寄钱给你了吗,你花钱让机器收,我这一时走不开,要迟几天。杨志鹏说的是实话,前几天就向工头李大胖请假,说是家里催着回去收麦子。李大胖和杨志鹏老家在一块,就隔着几个村子,杨志鹏能在他手底干也是因着老乡的缘故。李大胖为难地说最近已经走了不少人了,工期又催得紧,你就不回去了,我一天按三天给你工资,你把钱寄回去让家里找机器收就行了。杨志鹏想想也是的,就给家里寄了钱。谁知韩翠娥还是打电话来催,而且把电话打到老板的大哥大上。李大胖说你讲话快点,我这通话贵着呢。杨志鹏赶紧对着电话说你别省钱,这几天老板一天给我三天工资呢。韩翠娥生气地说钱,你就知道钱,要是不回来以后你就不要回这个家了,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杨志鹏把大哥大还给李二胖,叹着气说李哥,对不住了,我要是不回去的话老婆要跟我离了。李大胖苦着脸说去就去吧,走了这么多,也不在乎你个把。你要走的话明天早上走,我用车把你送到车站,我是回不去了,你正好帮我带点东西回去。

既然决定回去,杨志鹏就有一点归心似箭的感觉,眼里全是妻子韩翠娥的影子。毕竟已经离家有大半年了,杨志鹏刚过三十,男女之事上正是所谓如狼似虎的年纪。别的工友有时会到工地附近的洗头房,但杨志鹏却一次没去过。实在想女人了就拼命地劳动,把自己累的筋疲力尽,晚上倒在床上就睡。现在终于决定回家了,明天晚上就可已抱着白白胖胖的韩翠娥好好地睡一觉。杨志鹏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早上,李大胖用他那辆丰田越野把杨志鹏送到车站,从车上拿下一个大大的包,又从身上掏出一沓钱,叮嘱杨志鹏说钱装好了,“长途车上乱,注意小偷,到家就递过去。”杨志鹏应声是了,转身要去买票。李大胖说车票我昨天已经给你买好了,说着就把一张从南城直达新城的快客车票放到杨志鹏的手里。就这样,杨志鹏带着对妻子和家乡深深的思念登上了回家的客车。

车上人很多,大都是回家收麦的民工,有的聊着家常,有的把腿促到一起打牌,毕竟还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杨志鹏由于夜里没睡好,和邻座一个同样三十来岁的男子聊了两句,就躺在座椅上,眯着眼睛。但考虑到上衣口袋里装着替李大胖捎的一沓钱,不敢大意,就用一只手抓着衣襟,向里歪靠着假寐。

新城是苏北的一座小县城,不大。早上6点上车,下午快到四点才到新城汽车站。杨志鹏下了车,在车站附近吃了碗拉面,就搭上开往乡下的公交。又走了近一个小时,车子在淮柴河大桥附近的站台停下。杨志鹏拿着包裹下了车,一股熟悉的、久违的、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杨志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家乡的空气,拎起包裹,沿着淮柴河边上上的干渠,大踏步地向自己的家走去。

夏天白天长,虽然已经五点多了,太阳依然白亮地照着大地。干渠两旁的杨树拱起浓密的林荫,杨志鹏丝毫感觉不到夏天的暑热。时间过的真快呀,过年离开家的时候杨树还是光秃秃的。现在满眼是大片大片的绿,就连不远处的村庄都被杨树硕大的树冠遮盖了起来。淮柴河的河堆像一条长龙蜿蜒着伸向远方,每次看到淮柴河,杨志鹏的心中就会荡起甜蜜的回忆。淮柴河开挖的时候杨志鹏刚20出头,还是一个年轻的毛头小伙子。没有淮柴河之前,田地由于缺少水的灌溉,没法种水稻,严重地影响了农民的收成。上级领导经过多次考察,决定开挖一条河,把淮河和柴禾连接起来。由于是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周围的群众积极踊跃支持。为了淮柴河的顺利开挖,大杨庄整个向后搬迁了200米。像杨志鹏一样的青壮年劳力都参加了扒河的劳动。碰巧杨志鹏和韩翠娥分在一组,韩翠娥是东面韩庄人,19岁,平时两个人也见过,但见面不多。韩翠娥装车,杨志鹏推车。为了展现自己男子汉的实力,车子装满后杨志鹏故意不推,让韩翠娥再装点。韩翠娥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在车子上加了两锹泥。杨志鹏还是不推,袖着膀子在车子边冲着韩翠娥傻笑着。韩翠娥在内心喜欢这个身高近一米八,国字脸,浓眉大眼,浑身结实小伙子,但表面上并没表现出来。见他站在那里无所谓的样子,一生气把他的车撞的几乎多出别人的一倍。杨志鹏依然显得无所谓,不慌不忙地推起车子,回头冲韩翠娥笑笑,一溜烟地推走了。

就这样杨志鹏和韩翠娥认识了。韩翠娥个子不高,但长得匀称,瓜子脸,短发,凤眼,皮肤白净。杨志鹏以前见到韩翠娥的时候就在内心留了意,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杨志鹏后来每每想及这件事情,都会在内心对淮柴河充满感激,真实一条母亲河啊,不仅解决了家乡人们的温饱,还成就了自己的婚姻。

下了干渠,就是一大片金黄的麦田。麦子已经快收完。杨志鹏老远就看到自己的麦田里韩翠娥熟悉的身影。刚过30的韩翠娥明显地变胖了,毕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弯腰收麦子的动作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协调,但那种弯着腰,鞠着屁股,稍显笨拙的动作越发可爱。杨志鹏紧走几步,来到自家的田头,冲着韩翠娥的身影直着嗓子喊:“翠娥,我回来了。”韩翠娥一怔,直起身子,用手理了一下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刘海,转过头,迎着黄昏的阳光望过去,就见魂牵梦萦的男人高大的剪影屹立在田头。韩翠娥想说声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觉嗓子里痒痒的,鼻子一酸,两行泪水不自觉地流出来。


男人一回来,家里便有了主心骨。第二天杨志鹏夫妇夫唱妇随,三两下就把剩下的麦子割完了。现在,杨志鹏坐在麦场边的树荫里,一边喝茶一边和开拖拉机的二楞子闲聊。韩翠娥带着孩子收拾刚打下的麦子。志鹏问二楞一个麦季能挣多少钱,二楞憨厚地笑了笑,扳过手指算了一下,说:“千把块钱吧。”志鹏想了一下,又问:“平时呢?”二楞说平时除了帮别人拉点货,大半闲着。志鹏笑着说那你干脆把这铁家伙卖了,跟我出去打工,一月少说挣个千儿八百的,一年算起来就上万了吧。二楞红了脸,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谁不想出去呢,只是我们家那口子,哪像你们家翠娥嫂子。”志鹏听了他的话,想起二楞那刚结婚不久的媳妇,不觉也笑起来。伸手拿过路边一块石子,把正在场上吃粮的一只芦花大公鸡赶走。二楞这时凑上来问:“志鹏哥,你这些年该挣不少钱了吧。”志鹏刚想说话,一边的韩翠娥抢着说,哪挣什么钱,在外面挣点不够他用的。志鹏不耐烦地说,你打什么叉,我二楞兄弟又不是外人。说完转过头小声对二楞说,也就几万块钱,留着盖房子,还有两个孩子上学,我们不像你,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二楞一脸羡慕地说,二哥你是能人,等一段时间我一定随你出去。志鹏呷了口茶,拍着胸脯说没说的,出去以后工作包在我身上。韩翠娥没好气地白了男人一眼,说,看你吹的,就像县长是你爸似的。志鹏一脸无赖地说,我爸要是县长那就好了,我怎么也能找一个城里的媳妇。翠娥走上来拉过志鹏的耳朵,故作生气地说,看你得瑟的,就你们杨家,有那种吗!志鹏赶紧求饶。翠娥顺势松开手,走到一边把打下的麦子往口袋里装。志鹏殷勤地说翠娥你歇一下,等会去把爸接回来,剩下的留给我和二楞收拾。翠娥应声是了,可手却没停下。志鹏也没再说什么,往瓷杯中加了点水,继续和二楞边喝茶边说话。

福田老汉直了一下腰,从麦茬地里站起来,看看天色还早,剩下的也不多了,便将手里的一把麦穗放到筐里,在田埂上坐了下来,从裤衩里掏出一包烟,小心地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又掏出火柴划着了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团蓝色的烟雾,眯缝着一双眼,望着远方出神。

福田老汉今年七十三岁了,农彦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但从福田老汉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出要去的迹象,也许是阎王爷把我给征忘了吧!福田老汉笑着与别人打趣,而心里也确实为自己有一副好的身板自豪,俗话说没病便是福,七十几年了福田老汉也确实没生过什么大病,然而对于生病福田老汉却有着非比别人的痛苦。每当提到生病,福田老汉的眼前便会浮起女人临死前皮包骨头的身影。

快有十年了吧。福田老汉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坟,想着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最后病死的老伴,心里忽地涌起一团说不出的酸楚,两行老泪竟然不自觉地顺着凹陷的眼眶流下来。

怎么回事呢,都一大把年纪了!福田老汉使劲地吸了一口烟,红色的火星急速地将一节烟纸变成灰烬后,在老汉根雕般的手指间暗淡下来,老汉的手抖擞了一下,将烟头在身边的泥土中揉碎,然后昂起头,叶出一串青色的烟圈。

“ 福田大叔,这么热的天,你老也该在家歇歇了,怎么还来抬这点麦子,这样的好年景,你家收的粮食还怕不够吃的吗?”福田老汉站起身,正想继续把这块地里的麦子捡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和自己说话,便停了手,转过身去,发现本村小学的校长杨志高已经在田头支了车子,正顺着田埂向自己走来,便也赶忙地迎上去。

“志高阿,你这是从那里来?”福田老汉边说着,边将手伸进裤兜,掏出烟来递过去。杨志高虽然是本簇的晚辈,又比福田老汉小近三十岁,但由于他是学校的校长,本村最高的知识分子,村里三十岁以下的人几乎都是他的学生,所以村里的人们都很尊重他,福田老汉的小儿子杨志宇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在城里读高中,使福田老汉在村人面前露了脸,所以福田老汉对他又存着另一份的感激。

杨志高校长赶忙紧走几步,把福田老汉的手挡回去,又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说:“来,大叔,尝尝这支好的,要不是找乡长办事,谁会花上十几元钱去买这东西。”

福田老汉也不客气,接了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果然有一种从未闻过的烟草的香味,用舌头舔了一下,衔在口里,就着杨志高校长递过来的火点着了,轻轻地吸了一小口,在口中回味了半天,吐出极细的一缕含着水雾的白烟,笑着说:“啥好烟,没劲!”

他们两人在田梗上坐下,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今年的收成。两人都为今年的丰收高兴,不免又从古到今地发一番感慨。最后姜志高校长问,志宇回来了吗?怎没见着?福田老汉息了烟头,说,这小子今年没回来,听他二姐说在忙着高考呢。农村的孩子,种地的命,识几个字就行了,怎那么容易就能考出状元!姜校长说,说不定呢,志宇这孩子聪明,又肯用功,没准真能考上大学。福田老汉笑着说,哪门子事呢,我们家祖上就没出过一个秀才,他小子真就能错种了不成!

他们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不觉的太阳已经到了树梢上了。姜校长看了一下表,说,时候不早了,大叔你也该回去了。什么时候志宇要是回来的话让他到我那里去一下,今年上面给了我们学校一个民办教师名额,志宇要是考不上的话我想留着给他。

福田老汉听了杨志高校长的话,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摸索了半天,还是将他的那包叫不出名子的老粗烟拿出来,抖擞着抽出一支递到杨校长的面前,杨志高在三地让了,又掏出自几的那包“红塔山”,福田老汉却执拗地让他抽自己的,说,你那好的我抽不惯,还是留着给乡长抽吧。志宇的事你可要多在些心。

杨志高只好接了老汉的烟,对老汉说,这你就放心好了,志宇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着便告别了福田老汉,骑着车子回家去了。


太阳还剩下一杆高,红的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除了不断上升的地气外,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来自太阳的热量。福田老汉将一把麦穗放进身后的筐里,又掏出一支烟点着了,透过青色的烟雾,他看见远处的过河堤象一条圈伏着的长龙,婉延着翠色的生命。村庄沿着公路,隐伏在树林中,间或地露出红色的砖墙和屋脊。这几年农民确实富了,一座小姜庄上几十户人家,几乎家家都盖起了瓦房,没盖的也都备足了砖瓦,准备等农忙一过便动工。而福田老汉家却依然住着泥墙草屋,年前福田老汉也想把草房扒了盖成瓦房,可二儿子不同意,说是一方面现在手头紧,盖屋要借钱,另一方面志宇还在读书,如果考上学校的话要花不少的钱。福田老汉本来对盖房就没什么兴趣,有吃有喝就不错了,谁知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只是看别的人家都盖起来了,怕儿子媳妇心里不平衡,既然儿子这样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讲的呢!

福田老汉又把目光转到女人的坟上,清明才添过,周围却已长出稀疏的草来,绿色的叶子耷拉着,随着晚风缓缓地摆动。坟边收麦子时被机器碰了一下,划出一道很深的沟,老汉想儿子拉麦时怎就没看到呢?也许是儿子忙得疏忽了,可自己刚才拾麦时怎么也没发现呢?老汉一面深深地自责,一面蹲下身去,仔细的把泥沟抚平,又将周围的草拔尽。福田老汉正想直一下腰,接着再抽一袋烟,这时二儿媳韩翠娥已经推了独轮车,踏着橙黄的霞光,来接他回家了。

但凡初略地了解中国历史的人似乎都应该知道这个古老的国家有一条纵贯南北的运河。如果说这条河当初的开凿是出于统治者的野心和欲望的话,那么后来的历史却让他成为这个农业帝国的命脉,这就是历史!它的发展往往出于人的意志而又远远地超越于人的意志!是啊,当初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时候,谁会想到这条沾着血迹、埋着白骨的城墙会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呢。

大杨庄在运河一个不起眼的弯道里,因为遍地生长杨树得名。谁也说不清这个庄有着多少年的历史,但从如今大杨庄并不旺盛的人丁和那稀疏矮小的祖坟可以看出这是一群平庸的人们。然而什么又是不平庸呢?这似乎是哲学家的命题,那就留给哲学家们去研究吧,反正无论平庸还是不平庸,大杨庄人都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唉,比起战乱不断的中国现代史,这里的人们也实在是幸福的多了!

吃过晚饭,志鹏照例是拿了条板凳,和父来坐在院中的苦楝树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老实憨厚的福田老汉平时很少说话,即使是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福田老汉的几个孩子的性格也都很象他,小时候的志鹏见了生人便不敢说话,村人都叫他“哑巴”,这几年出去打工,见的世面多了,话也便多起来,有时候还会和后生媳妇们开几句玩笑,但在福田老汉面前,他却依然象小时候一样,这倒并不是因为怕父亲,福田老汉疼孩子是出了名的,谁不知道他的几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挨过他一个指头。不过福田老汉的几个孩子也尊气,虽没有干出什么大事来,但在小姜庄却也是出了名的老实厚道人家,由其是老三考志高考了县城的高中,老二最早带头出去打工,更让人对这样的一家人寡目相看。

志鹏抽出一支烟递给父亲,福田老汉接在手里,看了看,和下午杨校长给的一模一样,便问志鹏:“这烟是叫红什么山吧!”志鹏笑了笑,拿出一只漂亮的打火机,“啪”地一下打着了,递到父亲面前,说:“这叫‘红塔山’,现在当官的都抽这个。” 福田老汉把烟叼在口里,揪着嘴在儿子递过来的火上点着了,吸了口,没舍得吐,竟咽到肚里,呛的咳嗽了一声,红着脸责怪儿子:“你小子是哪门子的官,也配这样的烟。人家校长都舍不得买,听说十几块钱一包呢。”

志鹏正要说话,儿子亚春直着嗓喊:“爸,快来看看,这道题我做不出来。”志鹏只好停了和父亲的话题,转过脸冲着屋里的儿子吼道:“你就不能自己动动脑筋,没见我正和你爹说话,等会让你妈教你。”孩子便又大声地喊妈。翠娥正在屋里洗澡,听见儿子的声音,赶忙放了门出来,见了志鹏,没好气地说:“孩子喊你,你就不能去看看。”志鹏说我那点墨水,早就变成屎了,哪还能去指导他。

韩翠娥到堂屋不长时间,便又回到前屋洗碗了。儿子也不喊了。志鹏知到那一一点小问题已被妻子切底地解决,便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志鹏问父亲:“爸,你觉得这烟怎样?”

福田老汉又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对儿子说:“这烟抽着好象差点,味道有点苦,也没劲,象抽纸一样。”志鹏忍不注“啪”地笑出来。说:“爸你真是有水平,这是包假烟,块把钱一包。”福田老汉诧异的问:“假的!怎么这烟也会有假的?”

志鹏从身上掏出那包烟,递到父亲的面前,神气的说:“现在城里人最大的本领就是造假,不要说烟,钱都有假的。下次我带几张给你看看。”顿了下,志鹏又说:“这烟真的卖十二、三块,谁能买得起!就是那些当官的抽的也都不是自己买的。”福田老汉不相信地问:“那他还能自己造不成?”志鹏显得不以为然地说:“他们才不会出那种力气呢!他们抽的要么是公家买的,要么是别人送的。别人送的有时也舍不得抽,就偷偷地拿到店里卖了。所以他们抽的大都是公家买的。”福田老汉依然不相信地摇摇头,心里想儿子没官没职的怎会知到这些事理;准是胡说了蒙他呢!福田老汉想当官的要真是这样,那毛主席早就治他们了,便不再理儿子,自个地抽烟。

一支烟没抽完,福田老汉忽然想起下午杨志高校长说的事,便向儿子重述了一便。志鹏不屑地说:“你就别费这份闹闲心你以为还是高家林那时候啊,现在谁还希罕民办教师?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要是老三考不上,干脆和我出去打工。”福田老汉说你们都出去了,这地谁种?志鹏说你能能钟就种,不能种就抛荒。反正有我们。”福田老汉生气地说:“地不种了,那你们去吃屎。”

志鹏见父亲不高兴,赶忙把烟掏出来。递一支给父亲,又把剩下的烟装到父亲的口袋,重新把话题转到烟上,说;“这次我带了几条烟回来,刚才送了一条给二愣,留两条给你,剩下的我四块钱一包让给村头开店的李二嫂了。”福田老汉望着儿子说:“谁希罕你这假货,你可不要去挣这昧心钱。”看见儿媳翠娥洗完澡出来,便将烟头在鞋底上息了,说:“天不早了,我去看场了。”翠娥听了,忙说:“爸,今晚你在家住,我和志鹏去看。”福田老汉说在在家睡不着,拿起席子走了。

韩翠娥在屋里洗完澡,换了件白的确凉衬衫,穿着花洋布裤头,拿了把扇子出来,在刚才福田老汉坐的凳子上坐下.望了一眼志鹏,志鹏正斜着眼望着她,不觉的脸一红,对志鹏说;“快去洗澡,水都给你准备好了。”志鹏说我洗了,刚才和二愣在运河里洗过了。说着便将凳子移了移,靠着翠娥的身边坐下,把女人闲着的那只手拿了放在自己的膝上,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韩翠娥今年虽然快到三十了,但皮肤白净,面容姣好,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一点都不象农村做粗活的人。尤其是刚洗过澡,打了志鹏从城里带回来的“力士”香皂,活脱脱的一个出水芙蓉。志鹏心里不觉的一热,伸手把妻子搂在怀里。翠娥挣扎了一下,说:“别不正经,孩子还没睡呢。”志鹏听了,便伸着头向屋里喊:“亚春作业明天再做,带你妹妹上你爹爹那玩去。”两个小孩早就不耐烦了,巴不得这一声,听了志鹏的话,赶忙地丢了书,一溜烟地跑走了。

韩翠娥温顺地伏在丈夫的怀里,手指轻轻地理着丈夫腿上长长的汗毛,家一只回到了港湾的船,卸去了一身的风雨,感受着疲惫的幸福。对于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女人,多么需要男人的抚爱呵!可是男人在外面打工,一年只回家几次。翠娥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理的人,这几年政策准许,外面的钱好挣。志鹏出去虽然没几年,可家里的存折也已长到了四位数。在说。一个大男人家老是在家里整天守着土地、老婆过日子,那还有什么出息呢。

志鹏此时已经渐渐地不老实了,手从翠娥衬衫的下摆伸进去,在翠娥身上忙乱了起来,象一只急待归家的小狗急速地滑了下去。韩翠娥“啊”了一声,面团一样软软地瘫在丈夫的怀里。

翠娥颤声说:“门还没闩呢!”

志鹏喘着气说:“管他呢,谁他妈的这时还有空串门!”


福田老汉坐在麦场中央的席子上,身后是高高的粮仓,面前是长龙一样的麦堆。天空深蓝色的,镶嵌着一颗颗灿烂的星星。星星闪烁着,像是孩子们充满童稚的眼睛。中间的星星汇成了河,那是天河,天上的河很窄、很直,不像运河那么多的湾。天空是明亮的,远处的天空却是蓝色的,那该是天上的土地,蓝色的土地也会长出麦子,长出玉米吗?天上的神仙也会种地吗?不种地的话他们又吃什么呢?听说神仙是不吃粮食的,那么牛郎要吃,牛郎的孩子要吃,所以牛郎星最亮!天上应该有草,要不牛吃什么呢?还是人间好呵,织女下来不想回去了,七仙女也不想回去了,只要有嫦娥不信,飞到了月亮上,后悔要回来,可天上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么?玉皇大帝说等吴刚砍倒了桂花树你再回去吧。善良的吴刚不停地砍树。树却不停地长。总也砍不倒,原来玉皇大帝是骗她的呢!

孙女秀娟伏在福田老汉的怀里,孙了亚春趴在福田老汉的背上。福田老汉想抽支烟,秀娟握着烟不让他掏。亚春摇着福田老汉的脖子说爹爹你就再讲一个吧,你要是讲了我让小妹把烟给你。福田老汉呵呵地笑着说我那些故事不知讲过多少遍了,我都烦了呢。秀娟晃着爹爹的腿说我还要听嘛,我还要听嘛!福田老汉说那你先让我抽支烟。秀娟刚松开手,亚春赶忙喊:“别给他,等他讲了再给他!”福田老汉只好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从前啊,有一个和尚......”亚春赶紧打断说不好听。福田老汉装作生气地说那你要听哪个?亚春说不出来,秀娟说讲七仙女,亚春说还是讲二郎神。秀娟说二郎神不好听,我害怕!亚春说小胆鬼,不听你就滚回家去。秀娟小脸一扬,大声地说:“你才小胆鬼呢!爹爹你就讲二郎神。”福田老汉说那你把我的烟拿出来。秀娟掏出烟来,抽出一支含在爹爹的嘴里,亚春也不落后、赶忙从福田老汉的口袋里翻出火柴,划着了送到爹爹的面前。福田老汉讲完二郎神的时候,秀娟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熟了。福田老汉把七仙女还没讲到一半,亚春也已经打起呼来。福田名汉轻轻地把他们姊妹俩放到席子上,自己把铺盖卷放在席子的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用扇子小心地为孩子扇着风。

夜晚的场上出奇的宁静。忙碌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带着一身的疲备酣然地进入了梦乡,空气中弥散着麦子的香味。草丛中蟋蟀在鸣叫,可以听到田鼠打架的“吱吱”声。月色如水地洒在场地上、麦堆上、刚刚收割过的田野上。福田老汉抽着烟,烟雾在月色中像一条飘动的丝带。福田老汉望一望空中,空中是一轮皎洁的月亮,月中有玉兔、有嫦娥、有吴刚、有一棵永远也砍不倒的桂花树,福田老汉望一望远处,远处是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月光。福田老汉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的再远些,然而看不到了!但是福田老汉却可以看到更远处,看到隐没在黑暗中的坟,看到女人疲惫的眼神,苦难的一生以及被病魔折磨到最后干瘦的身体…,

福田老汉的女人徐如香是在五八年的时候和她的母亲逃荒到小姜庄,实在走不动了。徐如香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一屁股坐在姜福田家的门槛上,把一只豁了边的粗瓷大碗递到徐如香的手里,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丫头你去敲门要饭!徐如香怯怯地接过母亲送过来的大碗,艰难地挪动着两条细的象秫秸一样的腿,来到两扇虚掩着的破平板门前,举起了鸡爪似的手,于是正在把一节红薯放到嘴里的姜福田便听到了断续而又极其轻微的敲门声…

后来大杨庄人一直都传说姜福田的岳母是被他家的红薯噎死的,但福田老汉清楚地记得当他把一碗红薯递到她面前的时候,老人已经从穷困中解脱出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徐如香一声都没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认真地整理了一下母亲脸上凌乱的头发,仔细地把母亲嘴角的口水擦净,又把母亲卷起的裤角放下来,然后跪在三十五岁的姜福田面前说把我妈埋了吧,你要是没女人的话我就跟你过。

对于这样一位送上门来的女人姜福田一点都不感到高兴,这倒不是因为女人长的不怎么样,刚满十八的徐如香虽然饱经贫困却依然呈现了少女的身断,一米六五的身材在破旧的灰土布衣服内隐约地显露着成熟的曲线,大眼睛,瓜籽脸,长长的辫子拖在脑后。对于穷困的想都不敢想女人的福福田来说无异于送上门来的天仙。姜福田为难的是用什么去埋葬她死去的母亲以及将来如何去未养活这个女人,关键时刻小姜庄的人门体现出了集体主义精神,姜福田把自家的两扇门板卸下来,打了一口简易的棺材草草地埋葬了自己的岳母,村里各家凑了些钱粮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简单而热闹的婚礼,新婚之夜一丝不挂的徐如香一下子倒在丈夫的怀里痛哭失声,随后便开始了频繁而漫长的生育过程,并在四十二岁时带病生下姜志宇后悄然离人世…

一想到杨志宇福田老汉的心中就会荡漾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幸福,必竟,这是女人留给他的最后的礼品。此刻福田老汉的目光不由得伸向南方,沿着运河灰色的堤岸,越飘约远,一直飘到新城……

杨志宇的宿舍在新城中学的西北角。一排十间的老式瓦房,隐藏在高大的教学楼的阴影里。今天是星期天,姜志宇一个人坐在上下两层的架子床上,从下午二点多的时后便开始做数学练习,一道题目难住了,怎么也解不出来。外面的天渐渐渐地暗了下来,眼前变的模糊,书上的字看不清,姜志宇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床前的电灯,灯却没有亮,美志宇又从床沿边的的窗口里望了望外面,外而分明亮着电的光茫 .“准是线路又坏了。”姜志宇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从床头的木箱里找出一支蜡烛,划根火柴点着了,继续解那道难解的数学题。蜡烛烧的只剩一点点了,草稿纸也不知道用去了多少张。终于,姜志宇的眼前爆出一团灿烂的火花,笔尖在纸面上飞跑,难题的答案行云流水般地展现在姜志宇的面前。差志宇那棱角分明的“国”字型脸上不禁流露出满足的笑意,扔了笔,遐意地躺到床上,刚想伸一个懒腰,一根柴篾不知怎的翘起来,在他那结实的背部划了一道长长的红印,一种轻微的,但却让人无法躲避的疼霎时传遍了全身。

杨志宇坐起来,把那样根翘起的柴蔑扯掉,又拿了本书盖在坏了的席角。忽然感觉到肚子里咕鲁地一声响,一股酸气从口中冒出来。姜志宇想是该吃晚饭了,便打开箱子,拿出一周前三姐杨小娟从家里捎来的小麦饼,圆圆的一小块,硬的象铁一样,一股刺鼻的霉味立刻在闷热的十几平方的宿舍里弥散开来。姜志宇犹豫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把裁纸刀,就着烛光,小心地将饼上的的霉团销去。伸手从窗台上拿过一只大号的瓷碗,使劲地把饼掰成碎块,从架子床上爬下来,走到屋角找着了一只沾满灰尘的水壶,摇了摇,又把瓶塞拔下来看了一下,空的!看一下表,快十点了,古怪的茶房老头早已经熟睡了吧。姜志于宇无奈地放下水壶,拿过“铁饼”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想想就这样不吃睡吧,肚子又实在饿的不行,披了衣服来到门外,忽然听到滴答的水声,原来公用的水龙头没拧好,正在一滴滴地向下面滴着水。姜志宇端了碗,走到水龙头边,拧开水龙头,在碗里放了些自来水,又小心地把水龙头拧好,回到屋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杨志宇到年就20岁了,要在过去早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可如今自己却要躺在学校里,让七十多岁的父亲养活着。一想到这里杨志宇就会从心底里难过。杨志宇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在乡下的学校念的,那时姜志宇每次考试都是学校的前一、二名,初中毕业姜志宇顺利地考上了新城高中,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毕竟,能到新城高中上学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然而等到东挪西借交了学费入学以后,也不知什么原因成绩却总是上不去。姜志宇很急,平时总是花费比别人多的多的时间去学习,可每次考试成绩都在班级二、三十名之间徘徊,根据那时候的升学率,不进入班级前十名是很难考上大学的。姜志宇想花了那么多的钱要是考不上大学他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啊!月光依旧那么冷漠,透过窗口把简陋的宿舍照的寂寞而苍凉,杨志宇伏在床上,下巴枕着手背,一双深陷的大眼睛忧郁地望着窗外。由于营养不良,杨志宇的脸越加显的苍白。最近杨志宇老是感觉头痛,医生建议他多增加些营养,可老实憨厚的杨志宇连饭都舍不得吃饱又怎么舍得花钱去补充其他的营养。

夜已经深了,月亮已经从窗沿滑了过去,杨志宇叹了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直直地望着屋脊。此刻,苍老的父亲是否已经入睡了呢?今年的麦子收得怎样了呢?杨志宇多想一下子飞回到家乡,投入到火热的麦收农忙中啊!然而不能,很快就要高考了,整整三年的努力,就要冲刺了,说什么也不能分散精力呀。杨志宇喃喃地喊了声“爸爸”,两行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麦收结束了,杨志鹏又要出去打工了,前一天晚上,杨志鹏早早地便让两个孩子到麦场上玩。韩翠娥栓了门,杨志鹏从后面一把把女人抱起来,几步走进屋里。韩翠娥也不声响,任由着丈夫。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志鹏躺到床上,韩翠娥就用脚去踢男人。杨志鹏被踢得没法子,哀求说你就让我歇一歇。韩翠娥就用手挠他的胸脯。杨志鹏被挠得满心痒痒,一翻身坐起来。

两人也不知道几点睡觉的,第二天韩翠娥起来的时候,福田老汉已经烧好了稀饭,正在挖饲料喂猪。韩翠娥拿了扫帚把家园扫了一下,对福田老汉说:“爸,等会我把志鹏送进城,顺便看看志宇。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福田老汉蒙了半天,说:“有什么好说的,叫他好好念书,别挂念家里,也别太累着。”韩翠娥说是了,便盛了饭,喊志鹏起来吃饭。

中午快到十点的时候,姜志鹏和韩翠娥在新城车站下了车。韩翠娥拎着箱子。姜志鹏抢着要自己拎。韩翠娥就是不让。姜志鹏也就不和她争了,伸过一只手帮忙抬着。没出车站,便有三轮车停在身边,姜志鹏问到新城中学多少钱,拖三轮的说上车吧,一人一块钱。韩翠娥说就那么远一点还要两块钱,我们走过去是了。姜志鹏已经把箱子放到三轮车上了。两人上了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新城中学的门口。趁着姜志鹏从车上拿箱子,韩翠娥从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个一元的一个五角的硬币,放到拖三轮车的手里说大哥,就这点零钱了,行吗?三轮车夫是个四十来岁憨厚的男人,望了一眼韩翠娥,没说什么,收了钱走了。姜志鹏责备她说干嘛少给人家五角,拖三轮挺不容易的。韩翠娥没好气地说那我又容易呀五角钱 差不多一斤的麦子他不到十分钟赚了块半钱便宜他了。

两人边斗着嘴边要往学校里面走,这时从旁边的值班室里走出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他们说别进去里面正在上课呢。姜志鹏说我们找人呢。保安说找人到值班室等着,下课后让广播帮你通知一声。姜志鹏和韩翠娥来到值班室,发现值班室里一个女的正在看报纸,见他们俩进来,冷着脸问干什么的,姜志鹏说找人呢。女的问找谁,老师还是学生?姜志鹏说找我弟弟,学生。女的从桌子上拿过一个本子,说:来,登记一下。姜志鹏没想到找人还这样麻烦,把箱子放到椅子上,拿过本子,按上面的要求登了记。下课了,那个女的对着生边的话筒喊了几声,不一会儿,一位身高一米七八左右,国字脸,穿着肥大的学生装的杨志宇便出现在学校的门口。

杨志宇看到哥哥和嫂子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地喊了声:“二哥,二嫂。”姜志鹏从椅子上站起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弟弟。亲爱的弟弟又长高了,只是显有些消瘦,眼窝深陷,周围有明显的黑色的眼圈。姜志鹏心头一热,眼泪几乎要流出来。韩翠娥走过来说:“志宇,你二哥回来收麦子,已经好几天了,这不,麦子收完了,又要走了,过来看看你。”姜志宇羞涩地说:“有什么看的,我这里好好的。爸身体还好吧。”韩翠娥说:“好着呢,让我告诉你安心学习,不要惦记他。”姜志宇点着头应了,说:“那你们走吧,迟了就赶不上车了。”韩翠娥刚想说什么,姜志鹏抢着说:“没事的,我买的下午车票,等会放学了你跟我们一起吃饭,我把你三姐也叫来。”姜志宇刚想说不用了,上课的铃声响了,姜志宇急忙往教室跑去,边跑边向哥哥嫂子摆手,姜志鹏扒着铁门喊:“就这样说好了,就在对面的红杏饭店,我现在去找你三姐。”

杨志鹏和韩翠娥提着包裹从学校的值班室出来,韩翠娥望着丈夫说:“你什么时候买车票!”杨志鹏头也没抬地说:“我想和志宇吃顿饭。”

杨志宇的三姐杨晓娟在在红光菜市场上倒卖蔬菜,姜志鹏和韩翠娥到那里的时候杨晓娟正和一个提着篮子买菜的妇人争吵。杨晓娟望着妇人说你买就买不买就算像你这样把菜都剥成心了我们还贴倾家了。那个买菜的妇人一边剥着菜一边嘟哝着说你看这些老帮子我买回去怎么吃呀。杨晓娟劈手把菜夺下说你买不买不买我就卖给别人。正巧这时另一个买菜的夫人走过来问道菜价,先前的那个妇人赶忙嚷道谁说不买了你赶紧称一下。杨晓娟称了菜,收了钱,抬起头来理一下垂到耳边的头发,忽然发现二哥姜志鹏和二嫂韩翠娥微笑着站在面前。

“你们什么时候来得,也不说一声。”杨晓娟把剩下的菜收进筐里,“走,回家。”

姜志鹏四处望了望,问:“刘流呢?”刘流是杨玉平的丈夫,负责维持菜场的治安,帮着收收地皮费。

“刚才还在这边。”杨晓娟说,“管他呢,说不定又死哪去打麻将了。来,你把我这筐拿着,我去买点猪肉。”

“不了,玉平,你哥马上要走,顺便看看你们。”韩翠娥说。

“走也不能不吃饭吧,到我家我简单弄点,你吃了再走。”

“不要你弄了,你把菜先拖回家,等会和刘流一起到新城中学对面的红杏饭店,我刚才去看志宇了,他马上要考试,给他补补。”姜志鹏说。

“那就叫志宇一起来,都到家门口了,你怕我弄不好吗?”

“志宇现在学习忙,哪有时间出来,我已经和他说好,你抓紧回去,我们先过去了,免得等会志宇下课了找不到。”

杨晓娟犹豫了一下,说:“那也是的,我让刘流去喊过几次,志宇都没时间来。那你们先去吧,我就不去了,等会我让刘流带瓶酒去。”

杨志鹏和韩翠娥在街上闲转了一圈,杨志鹏买了些常用药,说是外面的药贵,给志宇买了件白的确凉短膀衬衫,要给韩翠娥买,翠娥说什么也不要。姜志鹏说带你逛趟街不买点总觉得不处宜。韩翠娥说你就省省吧像个大款似的。杨志鹏说怎么了看不起我呀说不定年底我就成大款了。韩翠娥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也不要成什么大款,在外面老老实实平平安安就行了。”志鹏用手挠了挠头,抓住女人的手说:这你就放心,我们杨家什么时候出过不老实人了。


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学校还没放学,杨志鹏说我们就在这等吧,反正也快了。两人站在学校门口的树荫下,姜志鹏问:“这次我看玉平的气色好多了,他们两人现在不打架了吧?”韩翠娥说:“最近没听说打架,结婚都快三年了,还打什么架。不过,他们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杨志鹏沉默了一会,对韩翠娥说:“这事你要多关心一下,抽空和玉平谈谈,要不就花点钱到大医院去看看。”韩翠娥点了一下头,应声是了。这时,学校下课的铃声响了,不一会儿,姜志宇夹了本书,匆匆地从校门里走出来。

大家一起到了饭店,刘流还没有到。杨志鹏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吧。喊服务员,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跑过来,看到志鹏,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喊:“二哥,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嫂子,志宇,上里面坐。”原来跑过来的女孩是他们一个庄上的,叫林青苗,和志宇还是初中的同学。林青苗领着大家在红梅厅坐下,一人倒了一杯水。韩翠娥问:“青苗,你怎么在这里了?”林青苗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嫂子你忘啦,这家饭店是我表舅开的。”说着望了一眼志宇,“我没志宇有出息,能到城里念书,初中毕业我也想出去打工的,我妈不让走,正巧表舅这里缺人手,我就过来帮忙了。”韩翠娥嗯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模糊记得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苏芹的母亲有意为她介绍过对象,说是表亲,在城里做厨子,后来也见了面,人有些胖,没看成,这么些年过去了,早晚的没影子了。林青苗低声地和杨志宇说着话,杨志宇红着脸,低着头笑着。

菜上齐了,刘流还没有来。韩翠娥对姜志宇说:“你先吃吧,吃完了去上学。”姜志宇夹了块菜放进嘴里,闷着声说:“你们一定喊刘流了吧,他不会来的。”姜志宇一直从心里恨刘流,记得那次二姐被打得鼻青眼肿哭着跑回家,姜志宇气得拿着菜刀要进城把刘流给劈了。姜志宇从未喊过刘流二姐夫,事实上从那次以后姜志宇再也没睬过刘流,就是连二姐家,姜志宇也是不再去了。

时间不长,姜玉平拿了瓶酒,一挑帘子进来了。姜玉平说在家等到现在,也没见刘流回来,打电话找了几家也没找到,估计躲到哪打麻将了。姜志鹏说不来就算,你坐下吧,我们随便吃点,志宇还要上学呢。姜玉平要开酒,姜志鹏说算了,我等会要坐车,不喝了。

几个人闷着声吃了饭。姜志鹏对志宇说马上要考试了,你也不要紧张,认真考就行了,我们那么大一个庄子,有几个念到你这分上的。韩翠娥把刚买的衬衫拿给姜志宇,又从身上掏出五十元钱,说:“这衣服是你哥刚才给你买的,留着换换身。钱是爸让我带给你的,让你别疼钱,该吃就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坏了身子。”姜志宇收了衣服和钱。几个人从屋里出来。王苏芹正在门口招呼着客人,见他们几人出来,赶忙迎上去。

“吃完啦!太忙了,也没招待好你们。”

“很好,你家的菜不错,你舅呢,来把帐结了。”志鹏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往外掏钱。

“算了,算了,家跟人,请还请不到呢!”林青苗推托着。这时一个五短三粗,穿着厨师服的人从里面出来,林青苗赶忙说:“舅,着就是我对你说的志鹏哥,还有志宇,我的同学,正要高考呢。”林青苗的表舅赶忙走过来,掏出烟给志鹏,志鹏一面摇着手说不会抽,一面把手里的钱递过去。林青苗的表舅说什么也不要,两人推夺了半天,最后林青苗的表舅收了五十元钱,口中不停地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在他们客气的功夫,韩翠娥他们已经到了门外,林青苗和姜志宇说着话,韩翠娥把姜玉平叫到一边问了些家庭的情况。姜志鹏出来的时候,韩翠娥顺势瞥了一眼林青苗的表舅,乖乖,十足一个弥勒佛。幸好那时没看上,韩翠娥偷偷地想。

从饭店出来,志宇上学了,姜玉平骑着车子回家去了。姜志鹏和韩翠娥坐了三轮车来到车站,碰巧有一辆去南方的车,姜志鹏买了车票,从韩翠娥的手里结果包。韩翠娥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积了一眼的泪。韩翠娥说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别就知道赚钱。姜志鹏心头一热,搂了一下女人的肩膀说没事的,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家里的事全靠你了。韩翠娥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爸让我对你说,别倒弄那些假烟。”姜志鹏正提着包往车上冲,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儿子儿媳走后,姜福田老汉把孙子孙女喊起来,安排吃了饭,让他们端了凳子在院子里做作业,把门反锁了,自己来到村头。李二嫂的小店还没开门。姜福田走上前去,用手使劲地敲了敲,不一会儿就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

“谁呀!”

“是我。”

门开了,李二嫂从里面伸出头来,见是姜福田,赶忙笑着说:“福田叔,这么早过来买烟哪!”福田老汉咳了一声,点了下头。李二嫂转身从货架上拿过一包五角钱一包的红叶烟递给福田。福田老汉遥遥头,说:“今天要抽好的,你把那红什么山的都给我递来。”李二嫂脸一红,说:“那,那很贵的。”福田老汉说:“我也不同你哈哈啦,志鹏给你的是假烟。”李二嫂说我知道是假的。福田说假的你怎还要,他不是坑你吗?李二嫂说叔你就别问了。福田生气地说志鹏是我儿子,他做错事我怎能不问呢!李二嫂慢吞吞地不想拿,福田说你要不拿出来我等会就去宣传,说你这里卖假烟,让你生意做不下去。李二嫂气鼓鼓地从货柜底下把烟拿出来,对福田说:“我也不想要的,你家志鹏拿来一趟,还没卖呢,都给你。”姜福田拿了烟,付了钱,对李二嫂说:“都是庄前庄后的,我可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呀!”

从李二嫂的小店出来,福田老汉在屋后的公路上闲转。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撑起大片大片的林荫,太阳已经出来了,大还不怎么热。路上有上学的孩子,也有赶早外出的人。熟悉的都和福田老汉打招呼。也有陌生的孩子喊“爷爷好!”福田老汉就会微笑着点着头,嘴里说着“好好好!”,快到家的时候福田就望见远处一个细瘦的身影鬼头鬼脑地向这边走来,那个身影也望见他了,就放慢了脚步,顺着树干溜过来。福田老汉也停了下来,走到路边的一株杨树上,靠在树干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不一会,那个身影来到了福田老汉身边,福田老汉狠狠地咳嗽了一声,那个身影一惊,停下了脚步,见躲不过去了,就停了下来,怯生生地喊了声:“爹!”福田老汉没理他,自顾地吸了口烟,然后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那个身影是一个20来岁的青年,个子不矮,但很瘦,腰有些弯,像根豆芽。福田老汉沉着脸问这么早上哪去?那个青年低着头说妈叫我上街买点菜。福田老汉继续问你家的麦子都收了吗?那个青年说都收了,今天惯三大爷给我们家最后一次劳场,劳玩就堆堆了,所以我妈叫我去买点菜,中午招待惯三大爷。福田老汉从身上掏出十块钱,给那个青年,那个青年伸手接了,问福田老汉是要帮着买点什么?

“这钱是你二爷给的,回家就交给你妈。”福田老汉厌恶地说,“麦子收完了你也不要整天在家游手好闲的,你妈拉扯你们姊妹三容易吗,你也出去找点事做。”

那个青年连连点头,见福田老汉不再想说什么了,就把钱装在口袋里,别了福田老汉走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福田老汉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个远去的身影是他的长孙杨乐。

福田老汉的大儿子死的早,留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为了孩子,福田老汉的大儿媳孙桂花一直没走,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那个贫困的日子里,娘几个能活命就不错了,更不要说教育。杨开顺从小好逸恶劳,偷吃怕扒拉,在附近的村子里出了名。为这曾被志鹏吊在院子里的苦楝树上打过。那次杨开顺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志鹏的床底下。半夜韩翠娥听到床下有响动,志鹏以为是老鼠,拿电筒往床底一照,原来是个人。韩翠娥都快吓死了。志鹏把人拖出来,原来是自己的侄儿,志鹏平时就痛恨这个侄儿,觉得给老杨家丢了脸,一直想教训一下,都没找着机会,志鹏一生气就把杨开顺绑在院子里的树上。其实也没打,第二天早早的也不知谁告诉的就被大嫂孙桂花知道了,一路边哭边骂来到志鹏家,躺在院子里哭闹,说是志鹏欺负她孤儿寡母。志鹏被闹的没法子,韩翠娥出去向大嫂赔礼道歉,又把侄儿从树上解下来,给了母子十块钱说是把侄儿的衣服弄坏了让去买件新的才算了结。

那天福田老汉一直呆在屋里抽烟,福田老汉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实在没得法子出来。

不过,福田老汉对自己的大儿子杨志新还是有感情的。这不仅因为立新是长子,还因为立新老实听话。福田老汉年轻时是耕地的老把式。志新十了岁的时候福田就让他牵着牛和自己一起下田,志新十八九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很好地使用牛,成为大杨庄继福田之后又一个耕地打场的好把式。志新会用牛,不论什么样的牛在志新面前都乖乖的听话。志新有一副好嗓子,用牛的时候唱出的号子嘹亮、高亢,悠远绵长,苍凉中有些悲壮,舒缓中有些忧伤。当立新的号子响起的时候,大杨庄所有的人都会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倾听立新天籁般的声音,尤其是那些姑娘小媳妇们。姑娘时期的孙桂花就是被号子声吸引嫁给立新的。

结婚后孙桂花就闹着分家,那时福田家人口多,孩子又小。孙桂花觉得自己两口是主要劳力,在一起吃亏了。福田老汉也没和她计较,毕竟给儿子找个女人不容易。分家时福田老汉把家里能用的东西基本上都给了大儿子,又在东村头的宅基地上给儿子盖了三间草屋。为了巩固儿子在村里的地位,多赚点工分,福田老汉推说自己的腰不行,不再驾牛犁地了,把生产队里耕田犁地的活全给了儿子。

刚分家的那几年,两人的日子过的确实不错。可随着三个孩子的到来,生活就日渐紧张起来。为了让孩子吃的好一点。孙桂花就到生产队的田里偷玉米、山芋、小麦,逮着什么偷什么。一旦被看青的老头逮着了,孙桂花就把裤子一退,朝地上一躺。看青的人碍于福田、立新的面子,只好让她把东西拿走了。孙桂花尝到了甜头,更加撒泼打赖起来,成了远近闻名的惹不起的人物。立新虽然心里难过,但拿女人也没法子,再说三个孩子也要生活。立新就这样矛盾地活着,平时只知干活,见人就低着头,也不和人说话。由于觉得丢杨家人,立新就更不敢见父亲,弄的父子竟然断了交往。不久,一场大病,苦闷的立新抛弃妻子,撒手人寰。

距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每天上课都是大量的做模拟试卷,一做就是好几十张。姜志宇觉得自己对试卷已经有些麻痹了,每当看到老师抱着厚后的试卷走进教师,姜志宇的眼前便开始晃动起来,头便有些隐隐作痛。姜志宇越来越紧张。既期待着考试快点来临。又担心着倏然而至的高考。这无形中对姜志宇形成了很大的压力。最近有好多题目本来是会做的,结果却偏偏做错了,受到老师的严重批评,这让姜志宇更加的不自信起来。

今天是语文课,教语文的陈竹老师提了个茶杯,却没有抱试卷,大家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陈竹老师快流十了,花白的头发,带着厚厚的眼镜。陈竹老师毕业于中央农业学院,后来不知怎的却到这样一个县级中学来教语文,听说是政治上犯了错误。陈竹老师拿了把椅子,在教师前面做下,打开杯子喝了口茶,然后问同学们上次的作业都做完了吗?同学们说做完了。陈竹老师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许多人在骗我,不过也无所谓,最近你们也够辛苦的了。今天我就不布置作业了,和大家说说话,放松一下。”陈老师的话音未落,下面立刻想起一片掌声,陈老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停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用舒缓的声音说:

“同学们,带完你们这一届我就要退休了!依照常理,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在这次高考中都能考出好成绩,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却是希望你们一个都别考上!”

教室里一片肃然。

“这句话不是我一时的冲动,你们看我的白发,还是冲动的年龄吗?这是来源于我对目前教育深深的厌恶。虽然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但我们的教育依然还是过去的科举制度,还沿袭着封建社会的教育思想和教育方式。教育对于你们来说实质上是一种摧残。我们是农村班,你们都来自农村。你们能够清楚地说出你们念书的动机和目的吗?今年高三了,你们经过了十几年的教育,可以说是在学校中长大的,现在如果让你们回到农村,你们还能认识生养你们的土地吗?还能够扶上来犁,插上来秧,收上来麦子吗?”

“已经不能了!你们念书唯一的目的就是逃离土地,改变农民生活在最底层,长期被欺骗,被压迫的命运,你们就是想通过学习,考取一个功名,取得一份你们认为的自尊,摆脱掉作为一个低级农民的猥琐和自卑,你们就是现实中的范进啊!”

“我们也不要自欺欺人,再有几个月,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将回到农村,你们就像做了个恶梦,醒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什么都不会。我几乎能够想见你们的失望迷惘,你们中的一部分人将开始从头认识土地,开始最原始的土里刨食的生活。一部分人不甘于命运的安排,背井离乡,出卖自己仅有的力气,接受资本新贵的剥削。”

“而那些有幸考上的几个呢?你们就成功了,幸福了?不,远远没有,你们只是从一个炼狱,到了另一个炼狱,你们会因为对你们毫无帮助的学习背负起承重的债务。你们会因为贫穷心理变的更加不平衡,你们会因为那些无用的所谓知识自命清高,却又慨叹身为下贱。你们会不自觉地把自己送进象牙塔,然后又无可奈何地走出来,开始人生的赌博和投机,在赌博和投机中逐渐充实和放大人类的劣根,让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分离,成为卑劣的碳水化合物。”

“而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想谈的,我想带着大家亲近一下生养我们的土地,回想一下近乎忘却的记忆。土地,是我们国家和人民的一个坎,数千年来我们都没跳出这个坎,只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不断重复着轮回的命运。你们想一下,你们现在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和数千年前的原始部落有多少区别,多少进步呢?”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农民连对土地的所有权都被剥夺了,而他们却依然要承受敲骨吸髓的剥削。”

“我认为,教育不是让人们脱离一个群体,而是让人们在一个群体中变得优秀,从而让整个群体优秀起来,形成先进的劳动生产力,然后让这种生产力和现有的资源牢固地结合,创造出更多的价值。我们的国家有着广博肥沃的土地,有着绝大多数的农民。可我们的教育什么时候是面向农民、面向土地的呢。统治者历来认为农民只有愚化,才能盲从,才能便于统治,才能宁愿让自己饿死而把粮食交给国家。统治者的目的确实达到了,但是换来的是整个民族的愚昧、落后,停止不前。翻开近代史,虽然没被灭亡,我看生不如死!”

“按照我的想法,教育应该以提高整体国民的素质为目的。什么是国民素质?我觉得就是人民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存能力。而我们的教育呢?我们的教育是让人们背离这块土地。自古至今,我们对于土地始终是在原始的生产方式而且毫无投入的情况下疯狂地掠夺,以维护庞大的社会运转,造成的结果是农民和土地都到了极贫极若的边缘,形成了作为人口的劳动力的相对过剩。而且无所顾忌、急功近利,出卖那一部分没受过基本教育,除了体力一无所有的劳动力。造成的结果是道德的沦丧和文明的缺失,数以万计农民离开土地,魂魄一样漂泊在城市的边缘,超负荷地贡献着自己的体力,为了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接受资本新贵的盘剥。过着毫无质量、毫无保障,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们永远成不了城里人,你们想一下以他们的工资不吃不喝要干多少年能够在上海买起一间五十平米的房子?他们又绝不愿意回到只能埋葬自己尸骨的土地上,回到那些几近原始的生活。他们将注定漂泊,客死他乡,而他们的子孙,将成为没有祖籍的游民。你们回去看一下,现在的农村还剩下哪些人在土地上劳作。农民已经流不出还剩下的一点骨髓呀!

陈竹老师停了一下,喝了口茶:

“当然,这只是我的梦想而已,你们继续学习,迎接你们的高考吧。”

说完这句话,下课的铃声响了,陈竹老师拎起茶杯,在断断续续的铃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杨志宇都在回想的陈竹老师的话,杨志宇似乎听懂了却又有些不明白,杨志宇在草稿纸上狠狠地写了农民两个字然后用一个大大的圆圈圈了,杨志宇正在望着农民两个字发呆的时候一个嬉皮笑脸的男生从外面冲进来对着杨志宇喊:“杨志宇,外面有个女的找你呢!”杨志宇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那个男孩认真地说真的,我才不会骗你呢。杨志宇透过窗户向门口望去,发现田青苗手里拿了个饭盒,正站在门口向着里面东张西望呢。

杨志宇一面朝门口走去,一面在脑海中搜索着田青苗的记忆。杨志宇记忆中的田青苗都还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大家都小,田青苗是一个大脑门,大眼睛,尖下巴,看人有些怯生生的黄毛丫头,杨志宇姊妹多,别的小朋友时常被她们欺负。田青苗因为小,是被欺负最多的孩子,可不论怎么欺负,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千方百计地讨他们好,志宇和她年龄接近,是欺负她最少的一个,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玩的时间最多,上小学以后,是他们处的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天真无邪,两小无猜,整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在一起学习、游戏。初中以后男孩子和女孩子一下生分起来,不论是谁,见面头一低,脸一红,扭头就走开了。所以杨志宇和田青苗几乎没什么交往,初中毕业以后杨志宇进城念高中,田青苗先是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也出去打工了,可谁知现在又在饭店里遇着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不经意间田青苗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了,俊俏的脸庞,修长的身材,大大的眼睛,一头黑亮的长发披在身后。想到这里杨志宇的脸忽然红了,杨志宇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对于异性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幻想。

“杨志宇!”田青苗在门口挥着手喊他的名字。

“找我有事吗?”杨志宇站在距离田青苗一米远的地方,红着脸,慢吞吞地问。

“没事。”田青苗微笑着望着他。

“没事那我就回去了。”杨志宇真的转身就要走了。

“姜志宇,你过来。”田青苗喊,“这里有几个鸭蛋,你拿去。”

杨志宇转过身,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你拿回去吧,我不要。”说完话,杨志宇拔腿就往教室走去。田青苗急了,在后面喊:“杨志宇,你站住,这是你二嫂让我带给你的,你不要我就扔了。”

听说是二嫂带来的,杨志宇只好回过头,伸手接过饭盒:

“谢谢你呀!”

“谢什么谢,你以为人家想找你呀,呸!”田青苗冷着脸把饭盒塞到杨志宇的手里,转过身,一扭一扭地走了。

晚饭的时候,杨志宇选了一个最小的鸭蛋,坐在食堂的角落,就着饼,美滋滋地吃起来。鸭蛋腌的正是时候,拨开翠绿色的蛋壳,杨志宇轻轻咬了一口凝乳似的蛋白,黄黄的,散发着腻痴痴的香味的油便从蛋黄里流了出来。姜志宇想这是嫂子自己淹的还是买的呢?爸爸、嫂子,还有自己的侄儿、侄女,他们舍得吃这样的鸭蛋吗?自己整天在这里花家里的钱,吃家里的东西。却不能给家里一点的贡献,要是考试再考不好,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亲人呀!姜志宇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些难过,眼泪竟然流出来,啪嗒啪嗒地滴到鸭蛋上、饼上、碗里.......

以后每隔一段时间田青苗都会递一点好吃的过来,当然都说是杨志宇的二嫂让捎来的。直到后来和二嫂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二嫂一脸的茫然,姜志宇才恍然大悟。

在饭店见着杨志宇,田青苗是又惊又喜。杨志宇自小就是田青苗的偶像,田青苗在整个成长发过程中都把杨志宇作为自己的依靠。小时候自不用说,同学的时候虽然交流不多,但毕竟在一起,每当看到杨志宇修长的身影,田青苗的心里都会荡漾起甜蜜的欣喜,田青苗想自己将来找男人就找志宇这样的,田青苗甚至想只要志宇愿意自己就嫁给他,做他的女人。

初中毕业后,杨志宇考上城里的高中。田青苗没考上,就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出去打工了。去年舅舅开饭店,需要人手,母亲就让她回来帮舅舅。田青苗那时正在外地的厂里干的好好的,本来不愿意回来,可听说舅舅的饭店就在中学对面,说不定能经常看到志宇呢。田青苗就果断地回来了。可是回来之后却很失望,杨志宇那样的条件跟本不可能上饭店。田青苗本想到学校去找他,可一来不好意思,二来怕耽误志宇学习,就一直拖着没去找。这次是亏了志鹏哥回来,让自己总算见着志宇了。

见到志宇以后,青苗的心里重新燃起对志宇的幻想。青苗今年十九岁,正是青春拔节的时候。都说女孩子早熟,林青苗从小就喜欢这个关心自己的“哥哥”。初中毕业以后,青苗一直在外面打工,志宇在县城读书,很少回家。两人也就很少见面。青苗只能从福田老汉和他其它的儿子身上想象志宇现在的长相,的确,福田老汉的儿子个个长的很高,像家乡的杨树。志宇由于还在发育,加上学习的幸苦,营养不良,身体有些偏瘦,面孔显得苍白,两只大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初见志宇的时候,青苗在一阵惊喜过后内心忽然有一种疼痛。青苗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青苗想自己的志宇哥哥受苦了,自己有责任为他做点什么。于是就有了前面送鸭蛋的情景。

高考在杨志宇的紧张和焦虑中如期地来了,天气特别热,县政府组织车辆拉来巨大的冰块放在教室。前两天的考试杨志宇考的很顺利,回来算算的话基本上把平时的水平考了出来。杨志宇的心情变的有些兴奋,还有一天就考完了。杨志宇急切地期待着第二天的高考,夜里翻来复去睡不着,竟然失眠了。第二天早晨起来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勉强地考完了上午的试,中午饭也不想吃,躺在床上越想越紧张。下午勉强进入考场,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姜志宇忽然发现试卷上的字蚂蚁一样地动起来,杨志宇不停地揉眼睛,那些考题就变得越模糊。近半小时的时间姜志宇就这样傻傻地看着试卷,一个字也没写。监考老师关心地过来问怎么了,要看医生吗?杨志宇痛苦地摇了摇头,用颤抖的笔在试卷上画了起来。

考试结束姜志宇匆匆地跑回宿舍,别的同学都去庆贺苦难岁月的结束,杨志宇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模模糊糊竟然睡着了。夜里梦见了从未见过面的死去的妈妈、衰老的爸爸以及许多认识认不识的亲人。杨志宇在一片没顶的波涛中惊醒,一缕月光淡淡地从窗子里照进来。杨志宇忽然特别地想家,杨志宇一下子从床上翻下来,背起早已用绳子扎好的背包,逃也似地冲出了教室。

学校的门还没开,杨志宇来到宿舍后面的墙头边,从一块平时被同学翻爬的缺口翻了出去。墙头外面是一条小路,没有路灯,杨志宇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街面上。路面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两行白玉兰花的路灯静静地立着,路上的行人很少,不时有夜行的货车呼啸着从身边飞过。杨志宇转到学校的大门口,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熟悉的校园。杨志宇的眼前忽然闪出永别两个字,悲伤的泪水溢满眼眶。杨志宇伸出手,抚摸着铜制的校名,让手沿着字的边缘温柔而又固执地滑过去,一处锋利的棱角将杨志宇的手一下子划了个口子,银红的血渗出来,杨志宇浑然不觉。当杨志宇受伤的手抚摸到学字的最后一个笔画的时候,对面红杏饭店的灯刷地亮了,杨志宇一惊,赶紧背起包,向城外走去。

路越走越窄,杨志宇感觉到整座城市在冷漠地向后退。杨志宇不敢也不想回头,任由着脚步走在散发着地气的柏油路上。天开始渐渐地明亮起来,杨志宇可以看清清晰地躺在马路上的绿化树的影子。已经走到城郊了,大片大片的农田被围墙圈了起来,墙里面露出高矮不一的建筑物和吊车鬼魅一样的身影。杨志宇在一座围墙的角落尿了泡尿,仰起头望望天空,黎明的曙光扑面而来。

临近黄昏的时候,杨志宇背着包裹来到淮柴诃的拱桥上,站在高高的桥的顶端,可已模糊地看到掩映在树荫里的大杨庄灰红色的屋脊。杨志宇默默地站在桥上望了很久,然后沿着桥走到河岸,又顺着河岸走到斜坡上,杨志宇在一处槐树的林阴里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手巾,走到河边洗了洗脸。槐柴河的水清澈而舒缓地流着,杨志宇的手刚一触及河水的时候一股清凉的舒畅刹时传遍全身。已经许多年了,杨志宇努力地从记忆中寻找着与淮柴河亲密的记忆。还是在小时候吧,兄弟几个在父亲的带领下像一群赤膊的勇士,满怀好奇地从高高的堤岸上冲向水里,闪亮的水花飞溅过头顶,雨点一样在水面上绽开,杨志宇鱼一样地跟在亲人的后面,一次次地潜到水底的天空,轻易地便将天空敲碎荡漾在水上。上学以后经常到河堤上来背书,长长的河堤上长满翠绿的槐树,槐花开的时候,一串串白色的槐花从绿阴里探出头来,浓郁的芳香常常让姜志宇留恋忘返。有时候,杨志宇会从凹地里捧起一捧落下的花的残瓣,小心奕奕地走到河边,让花瓣慢慢地从手中飞向河面,然后顺着河水慢慢地散开、漂远,杨志宇的目光中就会出现无数只白色的小船,载着淡淡的,槐花一样的理想,向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漂远。杨志宇知道淮柴河的水连着运河,杨志宇相信那些小船一定会带着他甜蜜的心事羞涩而又固执地绕过县城,杨志宇7岁的时候有一次进城站在新城中学的门前久久不愿离开。城里的学校多好啊!杨志宇做梦都想到城里去读书。今天,这个梦实现了吗?起点到终点,身后多了一个厚重的包裹,杨志宇躺在河坡上,头枕着包裹,悲哀地闭上眼睛。

等到天变灰了,杨志宇才起身往家走去。杨志宇家的木板门虚掩着,杨志宇费力地将门推开。杨福田老汉正低着头坐在院子里抽烟,以为是孙子或是孙女回来了,没在意,很长时间没动静,杨福田老汉缓慢地抬起头,随即触电一样从凳子上站起来,手举着烟停在空中,嘴张了张,竟然没发出声音,杨志宇在父亲高大的身躯面前放下身上的包裹,轻声地对父亲说:

“爸,我饿了!”


杨志宇确实饿了,从昨天开始几乎没认真地吃一顿饭,早晨天不亮从县城跑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二嫂韩翠娥下了一汤盆的面条,打了两个鸡蛋。杨志宇几乎头也没抬,一口气就吃完了。杨福田老汉从远处爱怜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像打翻五味瓶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韩翠娥问吃饱了吗,我再给你装。杨志宇抹了一下嘴,说吃饱了,起身要去刷碗。韩翠娥赶紧抢上去把碗拿了,说:“你去和爸说说话,碗我来刷。”韩翠娥把碗刷完走出来,杨志宇问:“二嫂,洗脚盆在哪?”韩翠娥说盆架下面的就是,心想到城里才几天,还要洗脚盆,这样热的天,涮涮还不得了。

杨志宇拿了盆,舀了勺冷水,走到锅屋拿了水壶,又往盆里加了点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径直端到父亲的面前,说:“爸,你把脚伸过来。”杨福田诧异地说你这是干啥,我刚才在河边早涮过了。杨志宇把父亲的脚拽过来,把脚上的鞋脱了,把父亲粗糙的大脚放到水里,用手轻轻地捏着父亲的脚背:

“爸,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想给你汤汤脚。”

亚春和秀娟不知从哪里疯完了回来,先是陌生地围着小爷转圈,随即便缠上去,闹着小爷问这问那,韩翠娥呵斥说赶紧去睡觉,小爷累了让小爷歇歇。亚春无赖地说不嘛我也要洗脚要小爷帮我洗脚,秀娟更是不甘落后,甩了鞋子就把一双黑脚伸到爹爹的洗脚盆里。

杨志宇一觉睡到天亮,当晨光从杨树的缝隙落到窗台,杨志宇疲惫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了几下才从床上爬起来,可脚刚一放到地上,立刻锥刺般的疼痛,扳起来一看,上面起了许多豆粒大的水泡,有的已经破了,血水和脓水在脚上结了一层的珈。

接连的几天,杨志宇都呆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来是身体的疲劳和脚伤,二来是怕别人问起考试的事情。杨志宇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院中的林荫里乘凉,父亲和嫂子早早地就下地了,亚春和秀娟在做暑假作业。作业做完了,亚春说要画画,秀娟说我们来比赛,看谁画的好。两个人很快就画好了,拿到杨志宇的面前让姜志宇评判。杨志宇接过来一看,发现亚春画了一位植树的男人,手里握着树苗,很精神。秀娟画了一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女孩子。姜志宇问你画的是谁呀?秀娟骄傲地说是我们庄老师,可漂亮了,还是城里人呢。听到城里两个字,姜志宇的心就像被捅了一下,脸一下子暗了下来。亚春催着说小爷你还说呀谁画的好呀?姜志宇敷衍着说画的多好我都画不出来呢。

等到两个孩子出去玩的时候,杨志宇就会躺在椅子上默默地望着天空。姜志宇家的天空不大,被四面高高的杨树围成一个蓝色的天井,不时地有白色的云和灰色的鸟从姜志宇的视线里滑过,杨志宇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记忆中的城市、学校。然而杨志宇现在却非常不愿意想起。回到家里,姜志宇像重回母亲身体里的婴儿,感受着家庭的温馨。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杨志宇想这些蝉是多么容易满足啊。

不时地也会有门旁邻居过来串门,不知是出于理解还是认为自然就该这样,他们大都会说志宇回来啦。便开始谈论今年的农事或村里的新闻。这多少让志宇轻松了许多。志宇开始试着走出院子,到田间的小路上散步,看正在拔节的水稻,已经爬满沟垄的红薯。杨志宇深深地呼吸着田间清新的空气,然后把田埂上绿色的草叶和七色的野花采摘到手里。

“真有闲情逸致,当起隐士了!”

杨志宇一回头,林青苗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什么意思,走也不说一声,我还到学校去找你呢!”

“考杂了,哪好意思去惊动你呢。”姜志宇从田埂上站起来,把手中的野草和花朵扔进潺潺的稻渠的水里。

杨志宇忽然想起小时候和青苗在一起玩。杨志宇用绳子系了根树枝背在身后。在庄子前面的柴地或是河堤上奔跑,学着电影中年轻人的样子。青苗在家做饭,把树叶放在破瓦片里。他们一起吃饭,设计着游戏的发展方向。有时候杨志宇还会学着大人的样子,骑在青苗的身上。杨志宇不知道那是干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饭店不忙吗?”

“你走了饭店自然不忙了。”林青苗调侃道,“我妈身体不好,回来看看。”

杨志宇哦了一声,望着渠中的流水,不再说话了。

两过人站在那里,沉默了好长时间,杨志宇忽然吞吞吐吐地说:“青苗,我问过过我嫂子了,这么长时间......” 林青苗的脸刷地红了,好在黄昏的夕光遮掩了这份尴尬,林青苗正定了一下,说:“老同学吗,反正那都是饭店剩下的,不送给你也都让拖饭水的拉走了。”姜志宇笑了,杨志宇笑的时候天真地像一个孩子,杨志宇转过脸,温柔地望着林青苗:

“不论你怎么说,就当我欠你的,等我发迹了加倍报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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