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踏板摩托车在昏黄的路灯下疾驰，街头偶尔遇到几个摇摇晃晃的光膀醉汉。
这是李春芳第一次坐儿子骑的车。
那个曾经坐在自行车横梁上荡着腿的小男孩一瞬间长大成人，也生出了一双宽厚的肩膀载着她前行，这让她感慨不已。
反复失落又重整的心，这一次再次生出了几分期待。
车子转过几条空荡荡的街道后，到了一片棚区，这里是乌市小商品集散地。
十多年前挺着大肚子的李春芳和丈夫徐宝来被婆婆从老家赶了出来，靠着借来的几千块钱在乌市经营小超市起家，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批发商行。
虽然规模并不大，但也算有了一方自己的天地。
挂着广牌的集装车停在门市旁，工人们却在一边谈天说笑着抽烟，丈夫徐宝来还有负责采购的章守迎，正面色焦急和供货商代表交涉着什么。
待两人走近，他们看到供货商正连连摇头，踩灭了丢在地上的烟蒂。
“真不是我说了算徐老板，咱合作也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哪怕有一分利我也向着咱这边，可这货现在确实紧缺……”
徐宝来从口袋里再次掏出烟，递给那人，卖着笑面讲：
“但是华哥，如果说涨价个3毛5毛，也就算了，这一下上调10%，我这利润全挤没了呀！你也知道大家现在日子都难……”
叫华哥的推掉了他递过来的烟，面无表情道，“是是是，都难都难，所以我这磨破嘴皮子才从15%给您压到10%，而且优先供应您的啊……”
他说着往一边走，“您看要不这样，我先把这货给别人，您考虑清楚再决定。”
徐宝来赶忙跟上，笑着讲：“别别别……”
章守迎也跟着老板去拉华哥，“华哥……华哥……做生意别这么古板，您实在不行再往下调两个点，哪怕两个点也成……”
抬头间，章守迎看到老板娘来了，径直路过徐浪身边跑到了李春香旁边。
“嫂子，大哥让带的钱带来了吗？”
李春香裹着身上的衣服往前走，目不转睛看着前方问，“为什么要带钱？”
章守迎急得拍手，“我的亲嫂子哎！供货商涨价10%，要现款结算这批货，我们正在拼命压价呢！咱总得给人家个态啊……”
“不急，我去和他说！”
离对面十来步，李春香忽然露出笑面，朝对面招手道：“小刘，你过来。”
已经被徐宝来缠得不耐烦地刘伟华立即朝李春香小跑了过来。
近前，他贴出热脸道，“李姐，我的好李姐，我和我哥是解释不通了，我跟您说。”
“你说。”
“前面一场病毒，闹得全国各地人心惶惶，这是不是事实？”
“是。”
“全国各地的代理商，都在抢雾化器、消毒液，这是不是事实？”
“嗯。”
“那这各处都供不应求的情况，涨价10%，还算多吗？雾化器10块这人们要抢，15他就不需要了吗？嗬……”
他一口痰吐在地上，继续讲道：“这10块变15，您利润就是50%，您拿大头，我拿小头，10%您还觉得多？”
他说着冲章守迎笑了起来，“老章，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老章笑着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李春香扫了章守迎一眼，在他闭嘴后垂着眼帘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之后还会闹病毒？”
“这……”刘伟华不断眨眼，笑道，“这我哪知道啊……”
“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确定货进了就能卖出去呢？要是我们全砸手里呢，你们原价回收？”
刘伟华嘻嘻一笑，“那肯定不能。”
“所以这就是你打工和我做生意的区别，你看老板脸色吃饭，我得看天吃饭。这老板脸色再难看，你工资得照发，我不行，老天爷不赏这口饭，我就得饿肚子……我饿肚子，回不了款，你老板脸色就得更难看。”
她说完看着刘伟华的眼，问他，“是不是这么个理，姐说得对不对？”
“您说得没错，谁也没法确定接下来市场情况，但是大家都在抢，行情就是这么个行情，您不要，大把的人要……”
李春香伸手，“电话给我，我来和你老板谈。”
刘伟华笑着抱起了手，“哟，姐，真不巧，老板去国外了。不过走之前，特意叮嘱了您这批货，不许涨价超过10%，您是老客户，必须厚待您。”
说完朝几个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有工人立即朝老板娘喊了起来：“老板娘，东西还卸不卸货了？这过了凌晨了，工钱得算两天了啊！”
眼见对方铁了心的和自己拖，李春香脑子飞快运转着找解决办法。
这次定的这批货是消杀设备，如今的形势下，虽然处于病毒爆发末期，但人心惶惶，设备仍旧吃香。
很可能还有一段时间的好行情。
不买肯定不行，但是如果买来的成本过高，万一后面行情不好，又得压货血亏。
想到这她开始往下压价，笑面道：“这样吧，你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咱商量完你也早点去宾馆休息，我让守迎给你订市里最好的宾馆……”
她看了看后面抽闷烟的丈夫，开口道：“你也别10%，我也别驳弟弟你面子，涨价3%，一口定了怎么样？”
“3%？”
刘伟华重复一下，突然大声笑了出来，“姐，您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眼见老板娘松了口，这下刘伟华眼神暗暗一喜，知道自己拿捏了她怕拿不到货的心理。
于是叹气一口，作势要走，“姐，低于10%，我真办不到，对不住了姐。”
他说着冲车上司机挥了挥手，车窗里哈欠连连的司机点头，随即轰隆一声发动了车子。
“哎哎哎……”
眼见车子发动，这下章守迎有些慌了，赶紧去拉刘伟华，“华哥……华哥，别冲动，这买卖可以再议，哪能说走就走啊？”
刘伟华这时情绪烦躁，他大声道：“老章，我是看你面子大半夜才在这熬鹰的，这一个点两个点，几万块钱的事，有意思吗？”
“5%！多了一分没有，现钱点货！”李春香再喊了一声。
虽然知道刘伟华在演欲擒故纵的戏码，但是比起拿不到货，哪怕货物平出也比没得卖强。
客人拿不到货转身去别家，会把其他货的单子也给丢了。
有时候生意就是这么迫不得已，不赚钱也得上货，得多方面兼顾着来做。
刘伟华这时再叹一口气转过身来，也异常为难地松了口。
“姐，我这单运费过路费豁出去赔了，8%，弟弟我只能帮到这了，您也说了，我是个打工仔，哪有什么决策权。”
眼见生意可能要黄，一旁久未开口的徐宝来弹掉了烟蒂，站起身来，“8%就……”
他话音还未落，站在李春香后面的徐浪突然大声开口：“这批货6折能行的话就留下，不行你们就拉回去吧！”
一句话把所有人喊愣了，连同一旁听乐的工人也停止了说笑，视线纷纷朝他这看。
众人诧异中，章守迎啧了一声，变得十分烦躁。
他怒气冲冲朝徐浪开口训斥道：“有没有点礼貌你？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
他话音刚落，徐浪立即一双猎人一般的目光紧盯向他，步步向前，缓声开口问他：
“章叔，你和对面谈给你返点20%，是不是狮子大开口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