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早春,南城。
某医院,VIP病房。
“我们这个小妹难得哦,要不是妈今天进了急诊室急救,怕是都不会露面,白瞎了咱妈以前这么疼她。”
女人看了眼病床上的干瘦的人,她此刻面容苍白,一副枯槁,将死之相。
“妈以前疼我还是疼你们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们兄弟现在对妈怎么样我心里也清楚,何必把自己包装的这么好?
土地拆迁的钱一共五百万,你们三兄弟全分了,连个护工也不舍得给她请。
我就想知道她病了的这些年看到自己儿子这么作践她,她现在后悔吗?”
一副牌,一张圆桌,四个兄妹各占一角,混沌间胡桑宁还听到牌落下的声音。
老母亲快死了,兄妹四人悠闲的打牌,还打嘴仗,半分悲痛的心情也没有。
后悔吗?胡桑宁问自己。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贴骨贴心地对这些孝子贤孙。
后悔自己心软,每攒下一分钱怕他们不够用,还巴巴的去贴补他们。
自己到头来还得看这些不孝子的脸色。
后悔在自己有能力时没有抽这些不孝子一巴掌。
她此时心已经疼的麻木。
躺在病床上等死,再多的无力和愤怒,也只能自个和着血往肚里吞了。
儿子结婚后和媳妇才是一家人,可女儿呢?
女儿为什么为了个男人也能恨她这么多年?
初春的天还带着点凉意,把胡桑宁放在棉被上的手冻得僵硬,早已失去知觉。
但她此刻的思绪比清醒时都要清晰。
罗北出狱后不久,又因为救人去世。
那伙是外地商人,很有钱,人家一口气赔了二十万给她。
当年胡桑宁拿着这些钱没有改嫁,而是买下城中村的一块地盖了房子出租出去。
她一个人当爹又当妈,靠着这些租金,咬着牙拉扯四个孩子长大。
可她再厉害再能干也始终代替不了孩子的父亲。
女儿上大学时交了个男朋友,那男人也就比她小十岁,花花肠子还不少。
女儿大三那年要和那个男人结婚,彼时家里还有些钱。
之前买城中村的那块地有开发商看上了,那块地地段好,人家给了五百万。
胡桑宁自己的娘就是个重男轻女的。
三个儿子皮得不行,她自己又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家里并没有重男轻女的现象。
反而胡桑宁最疼这个女儿,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了。
这笔钱胡桑宁打算让兄妹几个平分的。
可你大学没毕业,又找了个不靠谱的老男人,哪怕你是我的心头肉这事儿我也不同意。
为了这个老男人,女儿想让她妥协就使劲的作。
她也是个倔的,一步也不退,所以母女俩个的关系后来一直不好。
那些拆迁的钱胡桑宁一分也没有给她,后来女儿更是不回来,直接搬出去了。
再后来就干脆不回家,跟着老男人去了外地。
胡桑宁还听说女儿跟老男人分了,又找了个老男人。
这次女儿回来,说实话,胡桑宁自己也觉得吃惊。
耳边,胡桑宁听到洗牌,而后又是发牌的声音。
圆桌上兄弟三个互看一眼,其实他们也心虚。
那些钱他们拿了,后来做投资钱生钱也赚了点。
可就是这在南城这种一线城市,大家压力都很大,更何况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现在也就是饿不死罢了,不像小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罗书乔知道几个哥哥在想什么,这次叫她回来无非就是想平摊妈的医药费。
家里的财产我一分都得不到,现在还要分摊妈的医药费?
脸皮如此之厚,怕是少不了她那几个嫂子的枕头风。
哥哥们的一唱一和罗书乔只当不知,钱她有,但是一分也不会出。
胡桑宁一年到头总得进几次医院。
所以医药费方便开销也大,久而久之,几个媳妇就有意见了。
儿子是她生的,这些年来被疏离,被抛弃,不被接纳,她也看透他们。
所以此刻三兄弟在想什么她这个当妈的当然知道。
还是那句话,早知有今日,生块叉烧好过生他们,也省得他们让她心寒。
儿子的态度让胡桑宁觉得悲凉。
这种感觉像无声无息的风,缓缓地钻进骨头里,等你发现时已经凉到全身麻木。
心就像有人拿着针一下下往那儿扎,不要命,却时时都在疼。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够够的了。
明天一早还要忍受大小便失禁,还要被人脱下裤子插尿管。
还得对着儿子儿媳感恩戴德。
因为有他们在,她才又一次从手术台上下来。
“妈住院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老三问小妹。
罗书乔油盐不进,大哥二哥不好问,他孩子多,压力更大,可没有不好意思的。
小妹在家时妈就很宠她,这些年也不回来,当女儿的责任一点也不负。
现在回来话里还带着指责,你说我们没有照顾好妈,那你呢?
你自己消失了这么多年,也好意思埋怨我们兄弟?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几家的孩子虽然不跟妈住,但是衣食住行包括上私立学校,课外的钱也是妈掏的。”
“你们怕是都不知道,妈为什么每天都是晚上九点才去菜市场买菜。”
罗书乔恍神,似在回忆,“因为过了九点,菜市场的菜是最便宜的。”
“她省的钱全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压力小一点,轻松一点。”
罗书乔转头看向病床,脸上的笑容莫测。
她说:“为了你们她自己付出了一生,到头来床边连个倒杯水的人都没有……”
冗长的安静后,老二故作轻松说:
“我们又不是不让她找个老伴,是她自己蠢,宁愿守着个劳改犯的牌位过日子,
为了那个男人,还累得我和大哥考不上公务员……”
几个儿子私底下叫自己的爸爸劳改犯这事胡桑宁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听他们说。
胡桑宁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她这些年的行为在儿子看来全是蠢的。
原来不止罗北在他们心里什么都不是,她自己也是……
心脏骤然剧烈跳起。
“滴滴滴……”
兄妹四人正说话时,房间里的仪器突然响起来。
顿时,四人同时起身,叫医生的叫医生,无措的无措。
罗家兄妹在走廊上焦灼等着病房里医生的抢救。
十分钟后……
“病人去了,你们节哀。”医生出来面无表情说。
倏然,罗书乔想到一句话,有父母才是家。
——所以她没有家了。
葬礼过后,罗书乔走之前老大跟出来了,他说:
“当年的钱妈分了四份,她说那个地方只有你知道。
她还说如果她去世之后不论你过得如何,也要我们把这个信息告诉你。
当年那个钱不给你,也是怕你让人骗了,以后也没个保障,她还是爱你的。”
妈给她的钱罗书乔后来还是知道了。
属于她的钱原来妈没有分给哥哥们,这些年找人帮忙打理,还多了两个商铺。
罗书乔抱着这些东西当街哭得声嘶力竭。
她不孝。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