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潺潺，清泠中带着生气，将沈夜从深沉的昏迷中拽出。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湖底，一点点艰难地挣扎上浮。最先感知到的并非光线，而是无处不在、渗入骨髓的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腐烂芦苇的酸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青草香。
他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是一片朦胧的灰白。厚重的雾气如同巨大的、湿透的纱幔，低低地压在浩渺无垠的水面上，将更远处的一切都吞噬得只剩下模糊扭曲的轮廓。天光费力地穿透浓密的雾霭，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病态鱼肚白，吝啬地洒下微弱而清冷的光线。
他发现自己半躺在一处湿滑的浅滩边缘。身下是冰冷的、沾满黑色淤泥的鹅卵石，硌得骨头深处都隐隐作痛。几丛高大枯黄的芦苇在身侧无风自动，细长的叶片边缘凝结着沉重的露珠，时不时滚落，砸在他脸上或颈间，带来一阵冰凉的刺激，驱散着些许混沌。
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剧痛！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同时刺入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神经！右臂和胸前传来的痛楚尤为猛烈——那是被玄水精魄强行“冻结”又“灼烧”过的伤口，每一次最细微的肌肉牵扯，都带来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般的剧痛。他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左眼皮下，那沉寂的暗金竖瞳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灼热的力量几乎要冲破束缚。
他咬紧牙关，用残存的所有意志，强行压下翻腾欲出的魔气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他艰难地用未受伤的左臂撑起上半身，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后背重重靠在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黑色礁石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
喘息片刻，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水域，显然是云梦泽某处人迹罕至的边缘浅滩。浑浊泛黄的湖水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岸边的卵石，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哗啦声。浓雾像粘稠的乳汁，能见度极低，勉强只能看清几十丈内的景象：大片大片枯黄倒伏的芦苇丛，几棵虬枝盘曲、半身浸在浑浊水中的朽烂枯树，扭曲的枝干如同溺毙者的手臂伸向惨白的天空。远处水面上，几片熟悉的、边缘焦黑的乌黑木板无声地漂浮着——那是他之前那艘乌篷小船最后的残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漂浮的墓碑。
明月……
这个名字，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毫无征兆地狠狠烫在他的心口。识海深处，最后定格的画面轰然炸开——那道决绝的、燃烧着所有月华道韵的银虹，义无反顾地撞入毁灭的风暴核心；那无声无息、如同星尘般飘散在冰冷渊底的点点月华星屑……一股混合着剜心剧痛与滔天毁灭欲望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几乎将他淹没。
“呃……”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撕裂他理智的情绪风暴死死压回深渊。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鹅卵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玄水精魄……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沉入内视。那枚至阴至净的晶体，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他那破碎心脏的附近。幽蓝的光芒如同深海巨兽的呼吸，明灭不定，散发出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冰寒之力。这股力量如同无形的、层层叠叠的冰丝蛛网，正竭力包裹、压制着盘踞在他心脏深处那狂暴的魔尊之力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