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陆晏廷江近月的其他类型小说《世子宠妻无度:弃妇翻身记陆晏廷江近月完结文》,由网络作家“长生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五更天,宫门开,分出两个世界。一面是宫门外聚集的百姓,冻得哆嗦却满怀期待,只为能在宫门开的第一刻寻找离家多年的女儿。而另一面,幽深的甬道上依次列好数十个宫女,虽依旧守着禁中的规矩不敢交谈,可个个翘首以盼,眼中隐含泪光。时值深秋,清晨寒凉,江近月背着包袱站在队伍中间,将水色罗裙的衣领又拢紧几分,垫着脚朝外头张望。穹顶一排大雁飞过,她的心仿佛也已经跟着它们飞出了肃穆的皇宫。只要出了宫,之前那些事,就再和她无关了。很快,队伍开始运作,宫门口已经是至亲相认、哭作一团的纷乱场面,那宫中没有的嘈杂让她的心一下子鲜活起来。宫女归家之情愈盛,负责审理的内官速度也快,轮到近月时,天还未大亮。她将公验文书递给坐在门口的内官,那内官一边誊录,一边依例询问...
《世子宠妻无度:弃妇翻身记陆晏廷江近月完结文》精彩片段
五更天,宫门开,分出两个世界。
一面是宫门外聚集的百姓,冻得哆嗦却满怀期待,只为能在宫门开的第一刻寻找离家多年的女儿。
而另一面,幽深的甬道上依次列好数十个宫女,虽依旧守着禁中的规矩不敢交谈,可个个翘首以盼,眼中隐含泪光。
时值深秋,清晨寒凉,江近月背着包袱站在队伍中间,将水色罗裙的衣领又拢紧几分,垫着脚朝外头张望。
穹顶一排大雁飞过,她的心仿佛也已经跟着它们飞出了肃穆的皇宫。
只要出了宫,之前那些事,就再和她无关了。
很快,队伍开始运作,宫门口已经是至亲相认、哭作一团的纷乱场面,那宫中没有的嘈杂让她的心一下子鲜活起来。
宫女归家之情愈盛,负责审理的内官速度也快,轮到近月时,天还未大亮。
她将公验文书递给坐在门口的内官,那内官一边誊录,一边依例询问:
“因何出宫?”
“太后离宫清修,奴得陛下恩旨,放归离宫。”
“多大年龄?”
“十七岁。”
江近月说完,那内官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
此番放归的宫女都是二十二岁上的,这个十七的,颇有些不寻常。
又对了一遍她的文书,确认没问题后,内官才跳过这个话题,接着问:
“家可在京城本地,可有人来接?若不是,祖籍在哪?”
“祖籍杭州,十年前因父罪入掖庭,已无家人,可自行离宫。”
江近月说完,对方又是一怔。
宫内已经对这批宫女做了妥善安排,家在长安本地的,早通知家人来接,家在外地的,也有相应的车马,按籍贯分批将她们送回家乡去。
眼前的少女身量瘦小,生着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乍一瞧,的确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态,不过一双眼乌亮澄澈,看着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居然要自行离宫。
“确定可自行离宫?”
少女不做犹豫,立刻点点头。
可宫门侍卫刚要放行,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少年郎的声音:
“且慢、且慢!”
近月脚步一顿,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极快的速度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随后,一个身着绯色官服,腰系蹀躞带的年轻高官缓缓走来,面色冷肃地扫她一眼,低头看向登记的内官。
那内官连忙起身,拱手一揖道:
“见过陆大人。”
那高官一点头,微微俯身向近月伸出手:
“文书。”
他的声音沉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和那疏离淡漠的长相倒是有些不符。
近月只当是例行查验,将手中文书递给他。
他拿起文书翻看的契机,方才的那个少年问:
“姑娘,你若还有家人,要如实禀报,不得欺瞒上官,宫里自会送你回家。”
近月微微蹙眉,轻声同他分辩:
“奴当真没有家人了,且宫规有言,任婚嫁和归亲属可由放归宫女自行决定,送还本家是陛下的恩典,而不是命令。”
父亲是商贾,当年犯事没了命,母亲体弱,生下她后早早就去了,家中被抄时,当真只有她一个人。
本以为对方是监察而来,可眼下情形,让她有些紧张。
后头长队已经传出窃窃私语,宫门口的家人也等得心急如焚。
那负责登记的官员试探着问:
“陆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闻言,那绯袍高官放下文书,淡淡道一句无事,又吩咐身边的少年:
“青崖,去京兆尹查查她有无在京亲眷。”
“是。”
……
出宫的队伍重新流动,只是江近月被带到了一旁等候。
她抱紧手中的包袱,无措地立在宫门内,几次想走,都被侍卫提剑拦住。
天渐渐亮起来,看着那些雀跃离宫的宫女,她的眼角微微泛红。
只略带埋怨地看着那位陆大人的背影,神情迷惘又可怜。
……
一炷香后,青崖打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京兆府的人。
“大人,查到了!”
陆晏廷伸出手,接过京兆府官员递来的籍册,翻看两下后,一直沉稳的脸色终于显出一分惊讶。
见他的目光沉沉,青崖凑近一看,不禁低语:
“佟香凝,杭州人氏……”
此人乃是这个宫女的姨母。
一切信息都很正常,可最新一条,是十多年前,佟氏入宁国公府,为三公子妾室。
这……
青崖猛的转头,看向陆晏廷冷峻的侧脸。
老国公已于七年前作古,当年的国公府三公子成了三老爷,也是眼前这位高官的三叔。
闹了半天,这宫女竟是……
自家人吗?
……
片刻后,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近月面前,青崖去接她上车时,她十分抗拒,急得后退几步:
“我不要,我没有亲人了,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我不想去。”
出宫时的喜悦荡然无存,她的眼角急得发红,脸色也苍白下来,转身就想逃跑。
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江近月看着眼前的高官,急得要哭了。
陆晏廷用力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
“不想走,那你是想在此处,同本官论一论太后案?”
他语气并不算凶狠,却带着十足的威压。
江近月仿佛定住似的,陡然沉默下来,只喃喃道:
“此事早已定案,我无话可说。何况我与姨母多年未见,她不一定会认我,您何必苦苦相逼?”
陆晏廷却没再说话,只沉沉盯着她。
等对方放开她的手时,江近月发现,自己的手腕红了一圈。
常年在内宫走动,连男子都少见,他这样气势凌人地站在自己面前,近月悲哀的发现,自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等人上了马车后,陆晏廷同青崖上马随行在侧,去国公府的路上,青崖忍不住问他:
“大人,一个小宫女而已,知道的有限。咱们何必让她沾上国公府?”
“今早云书传信,当夜太后支开所有人,在宫中自焚,那个孤身冲进去救人的宫女就是她。”
青崖倒吸一口凉气:
“那夜她也在火场?!大人是觉得,此女与宁公子的死有关?”
怪不得今早大人一收到消息,连缘由都不说,火急火燎地命他来扣人。
陆晏廷淡淡摇头:
“这我尚不知,不过陛下已经结案,我不好明目张胆扣押她,所以才想查清底细,日后也好顺藤摸瓜。”
青崖看一眼身后的马车,轻笑一声:
“大人英明,差一点就让她跑了!不过阴差阳错,居然是个表小姐,这样一来,方便多了。”
……
宁国公府位于崇安坊,离皇城并不远,乃寸土寸金之地,住的都是达官显贵。
一炷香后,马车在国公府侧门停下。
那个小姑娘抱着包袱,从车上下来,见她一脸警惕地打量眼前的地界儿,陆晏廷下马后,扫青崖一眼。
青崖会意,上前要拿她的包袱:
“姑娘,将东西给我吧,你跟着我们走就是。”
近月却紧紧抱着包袱,一脸防备,甚至往后挪了两步:
“不用,谢谢。”
此刻不过辰时,秋风萧瑟,晨风凉飕飕的,肆意撕扯着她单薄的衣裳,描勒出她瘦弱的身形,更显形单影只。
见状,对方也没有强求,只带着她进去,大步穿过花石小径,亭台轩榭。
又一路向西,足足走了许久,深不见底的宅院让近月的一颗心始终没有放下。
一路走来,倒有不少侍女小厮经过,见她入内,也无一人窥视打量,看得出此府家风极严。
等到这两人带她穿过一处小门后,近月看向眼前景致,微微讶异——
她竟又到了街上。
这条街连着一小段御河,四周都是宅院,比主街清净不少,有侍女婆子在河边洗衣聊天,看衣裳样式,不是同一家的。
这是从国公府进去,又从另一侧的小门出来了?
近月心中揣着疑虑,脚步也渐渐放慢。
好在出了门没走两步,这位陆大人和他的长随就在一处正门前停下。
近月抬头一看,这上面也挂着“陆府”的匾额,只是规格比方才的宁国公府要小许多。
这家的正门竟和国公府的侧门开在一处,不注意看,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她这般想着,冷不防见男人回头看她,近月立刻警惕地回望,又忍不住小声问:
“这是……哪里?”
“你家。”
陆晏廷说完,直接大步进了府。
青崖见她一脸紧张,好心在一旁解释:
“姑娘,这里便是您姨母家,从御街到西府有些距离,得绕一大圈,咱们从公府走会快些。”
他口中的西府,正是三老爷陆瑜所居之地。
自老国公去世后,府上几房也分了家。
大老爷陆瑾尚公主,生有陆晏廷一个独子,公主出降时,在公府北面建了公主府,打通了墙,和如今的公府并在一处。
二房三房都设在国公府边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故称二房为东府,三房为西府。
这样算来,陆氏一族足足占了大半个崇安坊,家中子弟又多精干之徒,在朝中任要职,是百年的清贵大族,时时为人称道。
江近月跟着二人进去,见西府虽不及国公府华丽阔大,但胜在雅致清幽,虽是秋季,可园中摆满了许多名花异草,还有山石瀑布点缀,是难得的佳苑。
三老爷不在,是三房夫人出来迎客。
她脸上的纹路稍重,人生得干瘦,瞧着不大精神,是多年操劳的模样,唯有那满头的珠翠彰显着她身份的不同。
“二郎,今日怎的有空到我们这来,这位是……”
等着陆大人同那位夫人将事情讲明,江近月更是烦躁到连头也不想抬。
三房夫人讶异过后,很快让侍女婆子上了茶水,还派人去将佟姨娘唤来,一应礼数俱全。
很快,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妇人款款而来,这便是佟姨娘。
她生得美艳,眉目间隐含江南女子的娇艳柔情,在场众人忍不住将她和眼前的少女放在一块打量。
不过这一看,众人便发现那背着包袱的清瘦少女和她毫无相像之处。
这位姑娘的脸上明显少了那份刻薄精明的算计,眼睛要更大些,多了几分稚气和清雅,略胜她一筹。
“我姐姐的女儿?不是已经被关入宫里头了吗?”
佟香凝在人前习惯性的掐着嗓子说话,她那双桃花眼在近月身上不住地打量,又忍不住去瞥陆晏廷。
“放出来了。”
陆晏廷言简意赅。
佟香凝听完,面上也没什么欣喜神色,只拉长了尾调“啊”了声:
“呀,月儿竟长这么大了,不知出宫后,打算做些什么?”
这话也没有要留人的意思,近月将手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淡淡接过话头:
“多谢姨母关怀,我在宫里做事这些年也攒了些积蓄,准备子承父业,在京中开家铺子过活。”
佟香凝点点头,语气中是明显的敷衍:
“月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想必你父母九泉之下,会欣慰的。”
听到这话,陆晏廷皱眉,看向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姨娘,语气严肃:
“她年岁尚小,您是她唯一的亲人,有教养之责。何况我今日已将她带回,来者是客,国公府也不缺这么一位表姑娘。”
她在宫中多年,不谙世事,又不懂外头风浪,可以理解这天真想法。
可久在深闺的妇人应该知道,在这世上女子没有依仗,独自在外头过活,谈何容易?
三房夫人听陆晏廷这样说,面上顿时对佟香凝生出不满,语气里带了些怨怪:
“晏廷说得不错,佟姨娘,你这话有些不成体统了。”
佟香凝被两人呵斥,面上一臊,不再言语,默默咬着牙后退两步,只看着三夫人走到江近月面前,拉起她的手嘘寒问暖:
“不愧是禁中出来的人,这身段模样还有气度,比我们府里的姑娘还要强,只是我不常进宫,倒是错过了这么一位妙人。”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从前在哪个宫当差?”
近月一一答了,正要说之前在太后宫里做事,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太后与逆王宫变的事,若是说了怕吓着眼前的这位夫人。
正斟酌着措辞,一旁那位面色冷肃的陆大人倒是先开口:
“叔母,她不过在掖庭做些浆洗的粗活。”
三房夫人看看他,又看看近月,眼珠子打了个转,拍拍近月的手,安慰道:
“怪我怪我,问你伤心事做甚?近月姑娘,你就在安心在这里住下,至于其他事,日后慢慢筹划不迟。”
近月正想着拒绝,一旁却有一道冷厉的眼风扫来,叫她如芒刺在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也敏锐地注意到,三房的所有人,是在有意无意讨好这位世子的。
想必他身份极高,自己若是贸贸然违了他的意,怕是还没走出陆府大门,就会死在他手里。
想到这,她眼睫微颤两下,只好先低低应了下来。
很快,三夫人就命人将绛雪轩旁的小楼打扫出来,让江近月住进去。
佟姨娘年轻时喜欢唱曲,她那时正得宠,三老爷陆瑜就给她盖了个二层的小戏楼,正挨着佟姨娘的绛雪轩。
不过多年过去,三老爷有了新的爱妾,佟姨娘的戏没了看客,这戏楼就渐渐空置下来。
虽年久失修,但底子还在,这样收拾一番,就像个小绣楼。
临近正午,陆晏廷去了大理寺,三夫人也去国公府陪老祖宗说话伺候午膳了,小楼里只有佟姨娘陪着她收拾妥当。
等人都下去后,她卸下面上伪装,坐在榻上吃着三夫人给江近月送来的点心,一脸市侩地暗骂起主母来:
“哼,我当她有多好心呢,将你安排在这,那不还是占的老娘的地吗?要我说,我们三房就是因为她才没落的,连男人都管不住,这些年老爷要一个她就帮着收一个!”
她显然是没将江近月放在眼里,当着她的面,吐尽了苦水:
“再说儿子,看看人家大房的,公主所出,凤子龙孙,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少卿了,将来还要承袭爵位!她的两个儿子呢,一个和他老子一样,吃喝嫖赌,一无所长!另一个沉迷书画,十七八的年纪,动不动就掉泪珠子,说出去都燥得慌!”
江近月自幼长在宫闱,说话做事步步小心,有时候多说一句,可能就会被领事姑姑掌嘴,因此也养成少言的性子。
刚出宫门,乍见佟姨娘如此做派,她有些不适。
然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沉默着将侍女没有整理好的地方一一打扫干净。
好半晌,佟姨娘终于意识到她这话不该在自己面前说似的,将话头转到她自己身上来:
“月儿,方才刚见你,是姨母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别怪我。你外祖去得早,我无依无靠,只能做妾。这些年在府里也艰难得很。”
她幽幽叹气:
“当初若不是我怀了身子,陆瑜他还不想让我进门!若不是我自己找上门来,早就是和你一样的命数了,虽说后来那孩子没了,可我终究又有了玉儿。”
“前年好不容易再有了身孕,活生生就被那个曼姨娘气没了!那个窝囊主母也懒得管!”
说到这,她咬着牙愤愤低语:
“瞧着吧,今日你一来,曼姨娘那个小妖精少不得要在老爷面前煽风点火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有怨言呢。”
听到这,近月收拾被衾的动作一顿,她弯着腰,手搭在那干净柔软的被衾上,觉得自己就像鸠占鹊巢的小偷。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属于她的。
在宫中多年,世态炎凉早已悉数尝遍,她知道,这世间没有谁一定要帮衬谁的道理。
她晓得自己给姨母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回过头温声道:
“多谢姨母给我一个暂居之所,您放心,我不会在这里久住,您给我几日就行,等寻到地方住下,我就搬走。”
听她这样一说,佟姨娘将手中的糕点放下,一脸踌躇。
片刻后,她将那点子浅显的心思收回去,勉为其难道:
“可别,世子可是家里的金饽饽,连我们老爷在他跟前,那都得低一头。他今儿个将你送过来,我转头就让你走,这事要是传到大房和二房那里,那我们三房落人口实不说,老爷第一个怪的就是我。”
近月怔怔看着她,心中酸楚难当。
出宫不过半日光景,她就成了人家丢不掉的麻烦。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到这,她不免想起那位陆大人,她真的没有得罪过他,也实在不知他为何要插这一脚。
“那就过段日子,等风声小了,我再想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这儿,行吗?”
佟姨娘见她一脸局促地立在原地,原本姣好的面容染着浓浓的忧愁,和国公府里天真烂漫的姑娘比起来,实在是承受了太多。
到底是自己那早逝姐姐的女儿,这些年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她叹口气,终是道:
“罢了,你五岁入宫,在宫里待了十多年,对宫外是一无所知,之前是我没想清楚,现在细想,到底不能叫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过活。”
“你且安心住着吧,我再求求老爷,尽快给你找一门亲事嫁出去,也就好了。”
见她这样说,江近月用帕子拭去泪水,露出个感激的微笑:
“多谢姨母垂怜。”
不过她虽不晓世事,可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有的,姨母这一时感怀亡姐说出的话,若是她当真了,之后才难做。
既来之则安之,先在此借住些时日,等她赁到合适的铺子,就离开吧。
只希望这些时日,能够风平浪静地过去,那位陆大人不要再来寻她的麻烦就好。
……
正午过后没多久,底下有个侍女来道:
“姑娘,夫人请你过去叙话。”
近月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跟着那侍女下了小楼,一路走到三夫人所居的云月馆。
三夫人见她来,呷一口茶,这才示意她坐下。近月行礼过后,走到她下首第一个位置上落座,静听对方开口:
“今日用午膳时,老夫人听说今日世子爷带了个表小姐回来,她来了兴趣,想见见你。”
江近月一抬眸,本以为进府时没遇着什么人,连下人也十分规矩,却没想到原来主子的眼睛,长在家中各处。
身在宫外,倒和宫中没有什么两样。
她一脸为难:
“近月资质鄙陋,恐打搅老夫人……”
老夫人要见她自然不能推拒,说出这话是希望三夫人能提点她,毕竟如今同居一个屋檐下,她若被问罪,三房也讨不着好。
三夫人淡笑着劝慰她,说了好些场面话,末了才道:
“近月,你和世子,之前认识吗?”
果然是因为这个。
近月诚实地摇头:
“只有今日一面之缘。”
听完这话,三夫人才将心收回肚子里去。
她很清楚,今日世子带着近月回来后,按照大房那头的作风,早已将近月的底细调查了一遍。
既然到现在都无事,想来她没什么异样之处,再次确认后,三夫人才安心,笑着说:
“所以说真真是无巧不成书呢,老夫人说你和我们府上有缘。一会儿用晚膳时,你就同我一块儿去拜见吧。”
才不是什么巧合,她到如今都不知道那位世子的想法,近月想。
老夫人住在国公府东侧的养怡斋里,离西府有好长一段距离。
秋日里的黄昏最是安宁,秋风吹得落叶翩纤,铺得满地金黄。
耳边是仆人扫地的沙沙声,还有落泉留在石子上的叮咚声,格外惬意。
江近月同三夫人坐着软轿过去时,却没有心思赏景,一颗心始终吊着。
方到养怡斋门口,就听里头一派欢声笑语,想是姑娘们在陪老夫人说话。
来时的路上,三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经和江近月说过,国公府这一代嫡支的姑娘不多,只有二房的静姑娘和三房佟姨娘所生的玉姑娘。
再下一代便是三房长子陆晏思在外头厮混,抱回来的小绵儿,她才六个月大,还不会说话。
府中正经只有两个姑娘,于是便格外疼惜,到上学的年纪,老夫人便请了德高望重的女先生,在家中办了女学,为二人讲课。
陆氏乃是百年大族,旁支也根系昌望,趁此机会,许多表姑娘和堂姑娘也入了府。
朝中同几房老爷交好的大臣,也将自己的女儿送来听学,这便足足有十几人,后院这些年一下子热闹起来。
此刻在里头同老夫人说话的,应当就是这些个姑娘们。
三夫人带她进去时,众人正说到焚香之道。
“从前在家中也常常看丫鬟们点香,可真要自己做起来,真是麻烦琐碎。老夫人您不知道,那个林先生,让我们从准备香具香品开始,就得亲自动手,我们昨晚可都熬到半夜了。”
“沈菀姐姐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一向是最出众的,你看林先生那般严厉,今日家塾上填香粉的时候,将所有人骂了个遍,却唯独夸了你呢。”
又有一道老者的声音传出:
“国朝注重风雅,焚香一事说难不难,只是琐碎一些,菀儿学得好,其他人也不许畏难,林先生教的仔细,你们也得好好学才是。”
近月跟着三夫人方走到门外,便听她声音爽朗,想来这位老夫人精气神不错。
她跟着三夫人穿过用膳的侧厅时,见几位夫人正带着侍女们在布置晚膳,三夫人带着一一近月拜见过后,就进了她们说话的内厅。
厅内坐满了人,老夫人坐在上头的紫檀瑞兽围子榻上,面貌同江近月心中想得差不离,虽满头银丝却精神熠烁,身子微微发福,看着十分精神,是多年养尊处优的从容。
三夫人上前行礼:
“见过老夫人,媳妇将江姑娘带来了。”
江近月便跟在三夫人后头行礼,只露了小半张脸,却让屋内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侧目打量,只见她衣着素净,只穿一件淡粉绫子裙,面上半分脂粉也未施,却如出水芙蓉,飘逸出尘,竟将一直以美貌冠绝京城的沈菀都比了下去。
在听完她自报家门过后,得知这位便是今早世子亲自接回府的主儿过后,众人脸上又浮起一抹微妙来。
无依无靠的漂亮孤女,靠着那样出身的姨母,还在府里以表姑娘自居,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全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可当着老夫人的面,她们却不敢多说一句。
老夫人笑着叫人扶起江近月,眯着眼睛道:
“果然是个齐全孩子,这模样真是不错,你和我们国公府有缘,今日就恰好遇上你二表哥不是?以后就安心住下吧。”
“对了,我们正说焚香呢,我年轻时在宫中住过一阵,记得那时宫中娘娘们时兴在宫室偏殿用十数两香料,在大香炉里点燃,使香气溢出到正殿,听说这样能使香味更为自然,不知如今还是这样吗?”
近月听完,轻轻摇头,恭谨答道:
“回老夫人的话,宫中自新帝登基之后,便禁了这股奢靡之风,已经不再用如此耗损的方式了。”
老夫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啊,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我当姑娘的时候还历历在目,转眼就成老媪了。”
听她这样说,几位姑娘忙劝道:
“老祖宗身子强健,比我们这些个懒猫都精神许多,何况当姑娘有什么好?我们日日被拘着念书,都羡慕您逍遥自在呢!”
老夫人哈哈大笑,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似乎在回忆当年的岁月:
“知道你们在诓我,不过我也受用。近月,我记得当年宫中有一味香,似乎叫什么小紫絮的,出宫后再没闻过了,江姑娘,你可知道?”
江近月站在原地思考一会儿,轻声道:
“回老夫人,这香是前朝姜皇后所创,后来少有人用了,不过我从前听一个老嬷嬷说起过这个香方,若是您不嫌弃的话,小女试试可否能够复原。”
她如今一应吃住用的全是国公府开销,为老夫人做些事,也无可厚非。
老夫人得了这话,环顾左右,指着近月道:
“听听,不愧是宫中出来的,玲珑透心,倒把我们家这些全比下去了。”
众女看向江近月,面上虽笑着,但目光皆有些不善。
近月忙摇头:
“老夫人谬赞,我会的不过都是些宫中当差的分内事,一旦做错就要被罚,所以才铭记于心。”
“你可别谦虚,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往后在府中住着,和姑娘们一起过日子,也叫她们多学学。”
说到这,她便让身边的嬷嬷为她一一引荐在场之人。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是陆家大姑娘,陆静仪,她的父亲二老爷陆琏官居二品,常年在西北戍边。
家中人怜她父亲不在,故而对她极为宠爱。
坐在右侧第一位的是沈家姑娘,沈菀。
她的父亲沈元澈乃当朝右相,地位崇高,沈菀生得明艳动人,眉毛也微微上挑,眼中透着一股傲气,一看便知是常年身在高位之人。
时下人皆兴礼佛,而这位姑娘面容五官虽然不是极为出众,但她的那双丹凤眼,再加上略微丰腴的面容,活像是那画像上走出来的一般。
其余几位姑娘或出自名门望族,或是家族旁支,江近月一一拜见过去。
心细如她,能看出这些姑娘对她并不是很热络。
都是适婚之年,到国公府目的明确,听到她的来由,难免生出危机感。
……
等用完膳过后,三夫人和其余夫人自有家中杂事要向老夫人回禀,便派了个侍女先送近月回去。
天已黑尽,夜里凝着几分冷气,风一吹,刺骨的冷。
近月跟着提灯侍女,正要往左拐,一转头却见另一处小径上,白日里那道高大的身影正往这头来,她有些胆怯,对着侍女低声道:
“姐姐,我有些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侍女点头,可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等等。”
近月只好停下,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他早已换下官服,只穿一身家常的月白锦缎交领袍,在月下行走时,他脸上的凌厉似乎也稍减几分。
可纵然如此,近月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一股威压之感,想来是在大理寺待久了,人也染上几分肃杀之气。
“可安顿好了?”
他在近月面前站定,沉声问。
江近月点点头,没再开口。
陆晏廷扫她身侧侍女一眼,继续说:
“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江近月闻言,却一动也未动,忽听身后脚步声和谈笑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她后脑勺一紧——
其余几位姑娘陆陆续续从养怡斋出来了。
江近月如芒刺在背,加之清晨见面的的不愉快,她立刻行礼道:
“见过世子,我先告退了。”
说完,她没有停留,拉着侍女快步离开了此处。
陆晏廷依旧立在原地,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世子,您是来给老夫人请安吗?”
沈菀瞧见了他,笑着走过去行礼。
陆晏廷收回目光,淡淡“嗯”一声,随后大步进了养怡斋。
沈菀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再看看远处江近月离去的方向,暗自捏紧手中的帕子。
刚才他和江近月说完的那一幕,她已经尽收眼底。
“难道世子便这般放心不下她吗?夜里还要亲自来看看?”
……
江近月第二日便按着记忆,花银子使人出去买了几味香料,又去借用香具,在小楼里制香。
太后喜好风雅,又不喜宫中制的那些香,她的慈恩宫里有三个专门负责制香的姐姐,江近月耳濡目染,自幼也跟着学了些手艺。
正要将处理好的香料研磨成粉,却听小楼下传来门被用力踹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稚嫩清脆的女声十分突兀地在安静的楼中响起:
“坏人,你给我出来,你为什么抢我的东西!”
近月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活往楼下去,很快,她瞧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女孩站在房中,叉腰怒瞪着她。
而另一旁站着的是给她送午膳的侍女,正提着食盒立在一旁,一脸手足无措。
那小姑娘见她下来,依旧对她发难:
“喂!这里是我家,你住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蛋!”
见江近月站在原地不动,她就径直上前推她。
江近月没想到这姑娘年岁不大,力气倒是不小,直推得她连连退后。
她忙扶住身旁的架子,看着这小姑娘和佟姨娘有些相似的眉眼,皱着眉发问:
“你是……玉仪?”
那小姑娘双手抱胸,冷哼一声说: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还抢我的婢女,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小偷!”
江近月正要解释,门“啪”得一响,原是佟姨娘赶过来了。
她见陆玉仪这副模样,一拍大腿,先掐了那侍女一把,又尖声制止女儿: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瞎叫唤,你爹爹近日心情不好,他若是听见了,不得骂死你!”
陆玉仪听见这话,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十分委屈地指着小楼里的各式陈设摆件,还有立在一旁的侍女,急急开口:
“姨娘!我只是出去玩了几天,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趁我不在抢我的婢女!还有这屋里的摆设,那都是老祖宗和夫人赏给我,我收在库房里的!”
佟姨娘轻拍她的胸口,给她顺气:
“你可消停些罢,姐姐又不在这住多久,谁叫夫人小气呢,你就当是借给她的!过些时候姐姐走了,再原样还给你,这还不成吗?!”
那个立在一旁的婢女也道:
“是啊,姑娘误会了,奴婢只是负责每日给江姑娘送膳食的,奴婢听说你回来了,就要放下东西去找你呢!谁知你先来一步呢。”
“哼,我不管,你就是不许去伺候别人!”
陆玉仪看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直接抢过来将东西打翻在地。
这些食盒里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不仅弄污了新铺的地毯,还有些甚至泼到了近月那月白的裙摆上,显得格外狼狈。
佟姨娘看着这一地狼藉,忍不住上手掐了陆玉仪一把:
“哎呦,你知不知道地毯是刚换的,值不少银钱!”
“你这孩子,你父亲平日里就是太宠溺你了,合该好好打一顿!你在家这样就算了,我告诉你,在外头可不许这样没规矩!”
她伸手拽过陆玉仪,边拉着她往外去边道:
“行了,跟你三哥在外头野了好几日了!快跟我回去,做你的课业!仔细明日先生罚你!”
母女渐渐走远,小楼内也恢复了宁静。
那个侍女一脸歉疚,急忙开口:
“姑娘,奴婢去给您重新准备一份膳食来。”
近月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心中难受得很,缓缓蹲下身,去收拾那些被打落得碗碟碎片。
“姑娘,您放着就好,奴婢来收拾。”
那侍女要帮她一起,却被江近月拒绝,她淡笑着开口:
“不打紧的,你快回去吧,免得玉仪为难你。”
那侍女想到陆玉仪,咬着牙犹豫了片刻,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跑掉,往陆玉仪所在的院子去了。
近月将碎片收拾好,又到院中准备取水,冷不防听见二楼上传出“扑通”的一声。
她顿住脚步,没一会儿,这声音再次响起,极有规律似的。
很快,她察觉到这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
江近月擦掉手上的脏污,谨慎地上楼,刚行至一半,就见窗旁的木地板上,落了许多石子。
她心下生疑,不知是哪家孩子在捣鬼,只提着裙摆继续往上走。
走到窗边一看,就见陆大人身边的那个少年,正蹲在国公府墙根的一棵树上,手里还拿着许多石子。
他见到江近月,朝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又挥挥手示意江近月让让。
江近月迟疑着走到一旁,就见一个包着石子的纸条落到了地板上。
近月走过去将东西捡起来,那头的青崖见她已经拿到了东西,便一个翻身,从树下遁走了。
她打开纸条,上头的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那人的风格:
明夜亥时,西府东侧门一会,陆晏廷。
近月对着那纸条定定看了一会,拿起火折子,将纸条点燃,随后丢入铜盆之中。
看着铜盆里一息转灭的火光,她伸出手使劲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她才不要去。
从昨日夜里撞见他后,近月回来细想了一个晚上,揣摩出些东西来。
他是大理寺少卿,之前太后一案,似乎也是经的他的手,她又是太后的宫女,陆晏廷找她,定是为了这事。
可是自从太后离宫后,陛下已经下令结案,不许宫中众人再提起,那么陛下都下令不许提起的事,他找自己追根究底是为什么呢?
反正,对太后和她来说,只有坏处罢了。
这也根本不合大理寺审案的律法,再者,她的确不知道什么,也怕自己说了就被灭口。
……
其实她今天其实说了谎,几年前,她曾经见过这位大人一面。
那时她刚从教坊司被太后带回去一年多,对那一块地方还比较陌生。
有一回宫里出了人命案子,江近月当差回去晚了,虽说宫中有侍卫巡逻,可走到僻静小路时,她难免会害怕。
又联想到几位姐姐们平日里在宿院说的那些鬼故事,近月经过一处湖边时,吓的腿都发软。
很快,她的心越发不安,因为她察觉身后有人跟着。
江近月趁着拐弯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身型高大,看衣裳颜色和样式,是大理寺的司直。
近月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放松不少,可没走两步,她发现身后传出异样的声响。
她谨慎地回头,就看见他死死扼住了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内监,那内监被按在树干上,发出剧烈的惨叫。
她吓得连手中的灯都扔了,当即死命往慈恩宫跑。
等气喘吁吁到了宫中,一问守夜的姐姐,这才知道,那人也许是国公府的二公子,负责参与调查本次命案,所以才会深夜在宫中走动。
那件事给近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人恐怖得像厉鬼一般。
亥时二刻,夜深人静。
自己若是贸然去了,他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会否将自己毁尸灭迹,也未可知。
何况府里的姑娘们因为先前的事,本就对她虎视眈眈,若是她深夜去见陆晏廷被人发现,定会遭殃的。
想到这,她不免想起陆玉仪和佟姨娘对她的态度,心中又怨上那个陆大人。
府里没有一个人欢迎她,她到底做什么这样死乞白赖呢?
当务之急是,尽快买下一间铺子,之后,就请辞吧。
……
半夜下了场秋雨,冷津津的,外头一片空濛。
天一日日冷下来,近月没有出门,一直在小楼中费神做着老夫人要的香料。
这香制法不难,但是十分费神,江近月熬了两个晚上,做好之后,便在这日清晨托三夫人请安时一并送到老夫人那去。
一个时辰后,三夫人回府时,便笑着说老夫人极为喜欢她做的香,当场就叫人点上,还和几位夫人夸赞了一番。
不仅如此,她还赏了近月一副翠钿玲珑耳坠,还特地让三夫人交代江近月,让她从明日开始,跟着姑娘们去家塾一同念书。
江近月想推拒,但三夫人没有给她机会,说自己还有事,便叫她先退下。
回小楼的路上,她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忽见雨再次下了起来。
近月小跑着回去,想起陆晏廷的那张字条,坐在二楼窗前缄默许久,掩上了窗。
……
第二日清晨,佟姨娘难得过来叫她一同用早膳。
“来,尝尝,刚出锅的荷叶粥。”
“多谢姨母。”
佟姨娘笑着给她夹菜,边说道:
“你是个听话的,不像我家玉儿,一会儿就要去家塾了,现下还没起身呢!我知道你懂得也多,今后去家塾的这些时日,你也多帮帮她嘛,姐妹两个也有照应。”
虽说三房只有这一个姑娘,在府内都当嫡姑娘一样养着,可她实在是有些不争气,一眼望去,是家塾里头最差的。
如今又和众多贵女们在一块,这被人一比较,难免会想到佟氏这个生母。
再者佟姨娘也有私心,这些年她早就不得宠了,三老爷又纳了好几房小妾,如今来绛雪轩的理由,多半也是为了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儿。
可他身边美妾环绕,指不定哪一日就有了别的女儿,届时老爷对玉儿失望,再不来这,她母女的好日子便要到头了。
何况,佟姨娘心里还指望着,能再生一个呢。
“姨母说的是。”
她的请求不过分,近月没有拒绝,她仰人鼻息,理应做些事情。
佟姨娘见她答应,又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支金钗,乐呵呵地递给她:
“这本是个流苏簪,只因上头的流苏掉了,你妹妹就不要了,她作怪得很,可我看这簪子成色极好,给你戴正合适,快拿着。”
近月谢过她,将东西收好,起身按前一日寻好的路往家塾去。
家塾中,众人对她没什么好感,因而也不怎么搭理她。
近月乐得自在,加之这日讲的是焚香,她烂熟于心的东西,听起来十分轻松。
不过林先生提问时,沈菀她们总爱撺掇近月回答。
经过上次的教训,她不敢露出锋芒,可答得不好时,沈菀便带着几个小姊妹嘲笑她,答得好时,又用眼刀子狠狠剜她。
江近月熬油般到了正午,回去的路上,正巧遇到陆玉仪。
她今日没去家塾,想是瞒着佟姨娘出来玩了。
她此刻正带着几个小侍女在湖边,大声唤湖面上清扫浮萍的老仆驾船过来,她要上船玩。
江近月想起姨母早晨的嘱咐,走过去对陆玉仪道:
“妹妹,先生要我们这两日回去准备些新鲜花卉,后日带去课上学插花,之后还要拿去给老祖宗和几位夫人瞧瞧,我午后到你那去,我们一同挑选可好?”
陆玉仪转头看见是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去去去,这些事都是下人帮我做的,不过你既然愿意,我的那份就给你一起做好了,我午后还要睡觉呢。”
近月听她这样说,思忖一瞬,只好作罢。
左右姨母的嘱咐她只需完成便好,不和陆玉仪一起,也能少些争端。
……
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国公府那头设宴款待宾客,京中许多高门女眷都会过来赴宴,江近月上午在家塾时便能听见那头的喧闹。
国公府是有花园的,且规模不小,还连着另一头的竹林,等午后日头小了,近月向侍女问路过后,便带着竹篮往国公府的竹林去。
那花园很大,有一面是连着前院的,江近月恐冲撞宾客,选了另一条僻静的路,不过要穿过那片竹林。
前院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顺着风飘到林中,更显得此处僻静幽深。
江近月提着竹篮慢悠悠往东去,心中思考着这个时节能采到什么花。
往东走了数十步,耳边似乎传来两道若有若无的人声,她想得入神,只以为是家中的小厮侍女,便没什么警惕心。
可再往前走,近月蓦地察觉出不对劲,她转头一看,便发现远处有两道人影,在林中一左一右地立着。
她双眼微瞪,这居然是陆晏廷和……一个女子在说话。
那姑娘身量高挑,眉目清秀,但她从未在家塾见过这位姑娘,应当是今日长公主寿辰宴上,来的哪位官家姑娘。
江近月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会是什么下场。
她心跳如鼓,只当自己撞见了什么密辛,立刻转身就走,可奈何陆晏廷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早在她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便先一步发现了她。
她提着篮子快步往回走,可对方三两步便站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近月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有些话当即便脱口而出:
“我不是有意撞见你们的,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别杀我……”
陆晏廷目光淡然,近月慌张地回眸一看,却见那一头早没有什么女子的影子了。
这偌大的竹林一下子就剩他二人在此,江近月心下猛得一沉,回头看向陆晏廷,满眼皆是戒备。
陆晏廷此刻的脸色十分从容,虽是清隽俊雅的长相,可江近月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杀意。
好一会儿,对方终于声音冷沉地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夜为何不来?”
近月听到这话,垂着头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抬头时,发现对方依旧负着手,微微屈身看她,等着她的回答。
近月只好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不识字,看不懂纸条写的什么。”
对方听了这话,却是罕见地笑了两声:
“好,不识字就不识字吧,那我直接问你,太后和逆王那日宫变失败后,遣散所有宫人,独自在慈恩宫中放火自焚,当夜火场中,救下太后的人是你,对吗?”
他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找她。
江近月警惕地看着他,蓦地生出几分勇气:
“是,大人是在怪我救出太后,所以想要报复?亦或者是,想利用我接着对付太后吗?”
陆晏廷眉心蹙了蹙,对她的话似有不解,他朝她靠近两步:
“你……”
近月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没有道理不说,还明显是对他强行把自己弄进府里的事。怀恨在心,赌气似的,这实在太不理智。
但事已至此,该惹的人也惹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退后两步威胁道:
“陛下已经恩赦我出宫,我如今脱了奴籍,是京兆尹登记在册的良民,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有麻烦的。”
陆晏廷对她的话有些讶异,这小姑娘想哪去了?
他正要开口,可林子的另一头却响起几位夫人的声音:
“呀,前头乱糟糟的一片,此处倒是格外幽静雅致,沈夫人,咱们别去厢房休息了,我觉得不透气,要不就在这坐会吧。”
“好。”
陆晏廷迅速转头,听见几道脚步声正往此处来,他正要说些什么,回头一看,却只看到少女仓皇离开的背影,还有地上落下的竹篮。
……
江近月自回去后便心神不宁,第二日的课上也屡屡出错,陆玉仪朝她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日恰好是中秋,阖家团聚的日子,国公府一早就在张罗着家宴,等到华灯初上时,各房的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公子,都需去国公府正厅一同用饭。
近月坐在小楼的窗前,一面抱着小匣子数银票,一面看着底下一群人热热闹闹,要往国公府去。
国公府的婆子已经来请,三老爷和三夫人正走到门外,唯独陆玉仪对自己今日戴的项链不满意,要她的丫鬟去屋内取那条镶宝石珠子的。
那婆子多嘴问一句:
“玉姑娘,你家表姑娘不去吗?”
陆玉仪拾掇着自己的衣领,摆摆手说:
“不用,今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她去做什么?”
很快,随着最后几道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府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
一墙之隔,近月坐在窗边将小匣子里的银钱一一归类好,又用纸笔认真记下各个数额。
等她全部弄清楚,将匣子放到床底下时,一弯腰却觉得腰背涨麻,右手的手腕处更是涨疼不已。
西府安静得很,许多家生的奴仆都各自家去吃酒,不当差的也在后院安排了小宴,佟姨娘和几个婆子打叶子牌去了,近月下楼绕着园子慢慢踱步,不知不觉就出了府。
她走到路旁的河边,见月光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往常热闹的街上此刻也罕见地冷清。
也是,这个时候,寻常人都在家中吃团圆饭,再过一个时辰后,御街上有灯会,那时姑娘公子们倾巢而出,这外头便会热闹起来。
她五岁就入宫了,对幼时过中秋的记忆实在不深,只依稀记得江南的中秋,也热闹得很。
那时她骑在爹爹脖子上,手中拿着爹买给她的磨喝乐,看完喷火龙的杂耍表演后,让爹爹带着她去西湖看河灯。
爹爹在被抓走前,说他是冤枉的,江近月也觉得,爹爹一定是冤枉的,纵然她对当年的案子毫不知情。
可爹爹那样的好人,连路上遇到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会做下那些事呢?
她出宫开店积攒银钱,为得也是有朝一日,重回扬州,重新调查当年爹爹的事。
如今难得的寂静让江近月舍不得回府,她在岸边坐下,见水面有几盏零星河灯向下流而去,那微弱的亮沉光载着主人的希冀,不知飘向何方。
再回头看,身后隐在暗色中的国公府,就像一只庞然大物一样,压得她心中难受。
江近月在河边静坐良久,见有一盏河灯被岸旁水中间隙生出的杂草一绊,搁浅在旁。
近月又往下去几步,捡起一支树枝轻轻拨弄,让它能顺着水流远去。
她自己没有河灯,也希望旁人的河灯能替她寄托心愿:
“愿爹爹来世投胎,是男位极人臣,是女出身大族,一生无忧。”
……
家宴上觥筹交错,陆晏廷环顾女眷席面一圈,又朝老夫人那看了眼,同青崖低语了两句,便提前离了席。
刚走到侧门外,还未进西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河边坐着。
秋风凉嗖嗖的,她孤身一人坐在河边,身上还穿着夏衣。
小姑娘在低声啜泣,目光静静追随着河面圆月的倒影,满身寂寥,和方才热闹的场面相比,简直两个世界。
她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连陆晏廷走到她身后也未曾发觉。
他低声清咳,引起眼前人的注意。
江近月身子微微前倾,正用方才那根树枝拨弄着湖边杂草,听见身后骤然发出的动静,吓得回过头。
冷不防在黑夜中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江近月一惊,起身猛得后退几步,差点要跌下河去,好在眼前人眼疾手快,立刻将她拉住,稍一用力,江近月便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她能看清陆晏廷墨色锦袍上云纹暗绣的每一根针线。
她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冷冽的松木气息扑入近月鼻尖,那感觉就像是从前在宿院和几个小宫女夜谈时,她们口中说的清朗书生,气息干净又温润。
很快,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在谁的怀里,见他依旧用极大的力道抓着自己的右手腕,江近月立刻示意对方松开。
陆晏廷挪开眼,仿佛才意识到似的,迅速放开了她。
江近月低头,只见她的右手腕周围一圈已经泛红,她暗自揉揉,略带埋怨地看着陆晏廷。
陆晏廷确认她站好之后,才退后两步,开口问:
“对不住,你可有吓到?”
近月摇摇头,也没了赏景的兴致,正想绕过他回去,他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等等。”
“世子有什么事?”
“你的右手似乎有些不对劲。”
近月闻言,低头将右手拢在袖中,只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日进火场救太后时,她的右手被掉落的悬梁狠狠砸了一下,虽然没有被火烧到,但右手腕自那时起便隐隐作痛,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忘记去医馆瞧了。
这样的伤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擦了红花油便会好,只是这回许是伤得很了,虽已经过了一旬左右,但平日里还会泛疼。
方才陆晏廷正巧捏到她痛处,他手劲又大,近月觉得自己冷汗都在往外冒。
她纵然再好性,此刻也维系不了平日里那副淡然,只想快些回去。
她正要告辞,对方却先她一步道:
“之前在宫门对你多有冒犯,上次贸然叫住你,也是我没注意当下情况,忽略了你的处境,我向你道歉。”
江近月停下脚步,有些讶然地看着对方。
他这样高的身份地位,众星捧月的存在,居然会向自己道歉。
可转念一想,她的眸色又黯淡下来。
既然道理都知道,可他下意识还是做了,显然是觉得她微不足道,这才随意对待吧。
她今日的心情是差到极点,见他迟迟不让自己走,干脆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虽是太后宫女,可太后每每在宫中请大臣来叙话时,都会将我们遣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为您做什么。”
“大人或许觉得我地位卑贱,可以随意拿捏,这才拘我在此,屡屡逼问。”
“但蝼蚁尚且偷生,我虽鄙陋,不知何为是非对错,可我知道是太后将我从水深火热的教坊带出来,之后又向陛下为我求恩典,放我出宫,你此刻让我插她一刀,绝对不可能。”
反正她如今也是糟透了,此刻站在他面前,忽然发现自己对死也没有那么恐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晏廷听完她这一番话,知道这姑娘心中对他是误会颇深,只好张口解释:
“你误会了,我找你,并非是为了针对太后。”
江近月抬头,一双带泪的眸半信半疑地看着陆晏廷,眼中全是彷徨。
陆晏廷环顾左右,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就有人来了,我们换个地方可好?”
近月朝四周看了看,今儿个是中秋,西府倒没什么人,去小楼的路倒是更为僻静。
她接过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带着陆晏廷往楼中走。
小楼比西府内的其他院子小上不少,一楼用屏风隔开,分成正厅和书房。
二楼同样被分成卧房和浴房,婆子每每抬热水进来时,都要上楼去。
她又爱洁,光是让婆子日日送热水,就花了不少银钱当小费。
江近月只带他到一楼,见屋外无人,便快速关上了门。
陆晏廷已经自顾自在书房的那把太师椅上坐好,等江近月入内,他示意她同坐在侧,率先开口:
“我找你,是因为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见近月也不坐,只立在桌案前揣着手静静看着他,他放低语调,缓缓道:
“十日前,太后勾结逆王里应外合,发起宫变,叛军从宫外的光顺门和承天门攻入,陛下命我去承天门阻敌,至于我的好友宁珩,则去西边的承天门。”
“对于太后谋反一事,陛下已经提前得知了叛军来的方向和人数,也布局防范了,所以此事在我们看来并不难。走时宁珩还同我说,事成之后,说不定能去兴庆楼吃个夜宵。”
近月若有所思:
“那应该是对世子很重要的朋友吧?”
陆晏廷目光一直注视着她,顺着她的话道:
“是呀,所以叛军一平,我赶去向陛下回话时,没有看见他,想着他或许在哪处躲懒,便即刻让手下去打探他的情况了。”
他今夜的语调异常柔和,就像在缓缓抚慰她低落的心情般,可江近月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犹豫地问:
“所以……他怎么了?”
陆晏廷脸色压抑下来,有些艰涩地开口:
“宫中派了许多侍卫,都没寻到他,后来又赶上太后在慈恩宫自焚,宫里乱哄哄一片,直到第二日,竟在火场废墟里头发现了他的骸骨。”
江近月吓得睁大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前人这些日子一直沉肃着脸色,她本以为是性格使然,没想到前些日子竟然遭遇了这事。
不过,不知想到些什么,她陡然沉默下来。
陆晏廷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
“这几日大理寺和刑部上下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线索,所以我才把希望落在你身上。毕竟那一夜只有你进去救了太后,之后火势愈演愈烈,等下一批人进去,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我知你心地善良,又重情义,你一直感激太后,那夜太后支开所有人,也是你发现不对回去救她,所以她才安然无恙。”
“你是重情之人,那么,能不能也帮帮我呢?”
他的目光十分认真,对待江近月的态度也十分郑重。
如他所说,江近月听完他朋友的遭遇,她的确有些动容,可……
江近月知道他带自己入府,便是为了这事,若是她一直不答应陆晏廷,是不会罢休的。
她犹豫着点点头:
“只要别再对太后下手,就可以。”
陆晏廷轻呼出一口气,垂下头问:
“好,但我需要你和我回一趟宫里,到废墟里去一次,可以吗?”
烛灯昏暗,他的目光也添了几分柔和之意,朦胧灯下,江近月低声细语:
“我答应你,此事一结,世子可不能再干涉我了吧?”
陆晏廷允诺:
“我答应你,三日后的白日,我派马车来接你。”
……
第二日课上学的是点茶,林先生教过之后,便让姑娘们亲自动手去做。
这活精细又麻烦,工序多,尤其要用手,江近月做的有些吃力,等好不容易出了家塾,只觉手腕疼得越发厉害。
正想着同佟姨娘说一声,出门寻个大夫,不料刚走到岔路,就遇上了一个提着药箱的医官。
她从家塾回西府时,是会经过老夫人的养怡斋的,不过江近月惯常爱走人少的小路,这还是第一回碰见人。
江近月刚要继续走,那府医却叫住她,问她的手是不是有伤。
近月看一眼自己的右手,正踌躇着怎么说,那府医便提出替她看一看。
这府医显然是要去老夫人的养怡斋的,近月怕耽误他的事,正要拒绝,那头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李氏已经从路边过来,迎这府医:
“刘大夫,你惯常走的都是东边的路,今儿个怎么往这来了?呦!江姑娘这是怎么了?”
刘大夫一拱手,指着江近月解释:
“这位姑娘的右手腕似乎有伤,瞧着有些严重,若不早些医治,恐会有后症的。”
江近月也知道她必须得医治了,出言谢他:
“多谢刘大夫提醒,我午后去外头的药铺买瓶油擦擦就好。”
府医一捋胡须,沉着脸摇头:
“您这手腕已经肿了,依老夫愚见,恐怕要针灸。”
江近月面上神色僵住:
“什么……这么严重吗?”
来者是客,李嬷嬷听完二人的话,自然不能让江近月就这样走掉。
三催四请地将人带回养怡斋,禀告过老夫人后,老夫人便让江近月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让刘大夫把脉。
此时未到用膳时辰,养怡斋安静得很,老夫人正坐在上头榻上喝茶。
等刘大夫把完脉,又查看过江近月的伤势,老夫人放下茶盏,问:
“如何?”
听到刘大夫说她的伤本不重,活生生拖到今日起了炎症,若是不及时医治,以后恐怕会出大问题,老夫人板起脸,训起江近月:
“你这孩子,叫你把国公府当自己家了,可你生了病也不说,若不是今日恰好遇到府医,难道还要忍着吗?”
晏廷是个孝顺的孩子,昨夜中秋老夫人一时贪嘴,不过多饮了两杯果酒,他夜里非要叫人来说,老夫人第二日会不舒服,怎么着也要让府医给她请平安脉。
老夫人今早还同几位夫人们抱怨过这事,不过现在想来,若不是这巧合,眼前的姑娘怕是要拖出大问题。
近月站起身,乖顺地答道:
“老夫人别担心,这伤是我之前不慎撞到的,已经过了好几日,也不大疼,我是觉得快好了,这才犯懒不请大夫的。”
老夫人的脸色依旧没有缓和:
“你年轻不懂事,可你既然伤了这么多日,都没人发觉,那就是老三媳妇没照料好亲戚,午后我可要叫她来好好问问才是。”
江近月听到这话,连忙摇头,请罪道:
“老夫人,三夫人和姨母都对我极好,凡是玉妹妹有的,我都有,前些日子,我还得了根簪子呢。只是我自幼畏疼,实在是怕了看大夫,这才瞒着没说,倒叫老祖宗操心,实在是我的不是。”
“原来是这样,傻姑娘,年纪轻轻的,讳疾忌医可不行。”
老夫人一贯看不上她三儿子房里的那几个姨娘,每每闹得最凶的便是她们。
再说那个佟氏,是被家中明确拒了之后,自己又暗中勾上三郎,大着肚子直接闯到她面前的,老夫人现在想想还是微恼。
先前江近月刚进府时,她的确对她的身份有过成见。
但她如此乖巧懂事,又知晓分寸,看着是个老实敦厚的孩子,和那个佟姨娘全然不是一个路子,她心中的芥蒂也消了。
“刘大夫,那你这就施针吧。”
老夫人示意李嬷嬷扶着江近月坐下,又让刘大夫过去施针。
江近月看着那摊开的针,心中生出几分惧意,又当着一屋子不熟的人,她怕露怯:
“岂敢在此打搅老夫人?我还是一会儿回了西府再……”
李嬷嬷按着她坐下,笑着开口:
“瞧瞧,姑娘还是小孩心性呢,早治晚治,都是要疼这么一遭的,刘大夫可是府上医术最好的大夫,您别害怕。”
“正是呢,你这样害怕,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老夫人一扬手,示意府医施针,等开始时,近月坐在椅上,疼得直冒冷汗。
“姑娘且忍忍,您痛得厉害,正说明这伤势严重呢。”
李嬷嬷扶着她的肩膀,见她疼得这样,却还是注重规矩,半点没有失态之处。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孩子,和三房的玉姑娘比起,倒浑然不像姐妹了。
……
这两日江近月因为手伤需要医治,在家塾也告了假,她替陆玉仪做的花茶,还让女先生夸赞了陆玉仪一番。
陆玉仪这两日高兴,也没来寻近月的麻烦。
很快便到了和陆晏廷约定的日子,这日正午时分,一辆马车便停在西府,接了她走。
可她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居然有人。
陆晏廷早已坐在马车上等着她了,江近月进去后坐下,看他一脸严肃,自己也忍不住坐直了些。
这马车虽大,可两人到底隔得不远,和他贴得这般近,近月难免有些紧张。
好在陆晏廷也不是多话的人,这些日子调查宁珩的事,想必他没怎么休息过,此刻只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路沉闷地入了宫。
看着眼前的朱甍碧瓦,还有厚重宫墙,她心中感慨,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短短数日又来了一遭。
马车在宫门甬道前停下,二人又下车步行了许久,这才在一刻钟后到了慈恩宫。
慈恩主宫室已经被烧了个干净,早就不复先前的富丽堂皇,沦为一片废墟。
“大人,江姑娘。”
青崖走来向陆晏廷行礼,身边是陆晏廷另一个长随,云书。
此处有许多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在各处划线的地方查检着什么,陆晏廷过去问话后,重新出来走到江近月身边:
“准备进去了。若是觉得难受,你可以拒绝。”
江近月转头看他。
拒绝?这在江近月这里倒是个新鲜的词。
不过火场她都进了,还怕这些废墟吗?
重返宫中,再次亲眼见到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化为乌有,只是因为那日在火场里的某些事,想起来有些不适罢了。
不过江近月还是问:
“若是不进去,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陆晏廷看着她,没有半分犹豫:
“也不会,你可以在外头候着,只是要多废些功夫,因为有些事情需要亲口问问你。”
江近月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个浅笑:
“世子,我无碍的,还是一同进去吧。”
跟着陆晏廷进去,江近月发现满室的废渣,已经被侍卫运了出去,里头还算整洁,地上用白垩分出了许多不同的区域。
“你能不能想想,当夜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陆晏廷边走边问。
江近月将微颤的手在翩跹衣袖下攥成拳头,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猛跳:
“我昨晚已经想了一夜,可以确定,我从进到慈恩宫到救出太后这段时间,没有第三个人在。”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上头记载着她那日从进去开始,到救出太后的所有路线。
“我怕今日突然过来,一时回忆不清,所以昨夜提前想清楚,都画在草图上了。”
她将纸递给陆晏廷,见对方接过,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依旧看着自己。
江近月知道他对自己心怀疑虑,便向他保证:
“世子放心,上头所写绝对是真实的。”
陆晏廷反应过来,低头将图纸打开。
他凝神看着上头所画的路线,见这幅路线图虽和大理寺规定的制式差之千里,但依旧能一目了然,足以可见绘图者是个极为用心之人。
小姑娘居然这么认真。
不是说不识字吗。
陆晏廷想起什么,看一眼江近月的右手:
“这样动笔,你的手可还好?”
江近月将手垂到身后去,显然并不在意这事:
“府医给我施了两日针,我已经无大碍了,对了世子,您可否跟我说说,是在哪处发现的宁公子?”
陆晏廷收好图纸,带她小心翼翼踩过几处稍大的废墟,在一小片空地前停下。
这地上已经用白垩勾勒出一个大致的人形,周边堆着些粉末,地上似乎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迹。
江近月骤然看见这一幕,仿佛都能想象出骸骨原本躺在此处的画面,她的身子瑟缩一下后,兀自稳定心神,努力不让陆晏廷看出异样。
但陆晏廷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反应,见她有些不适,直接带着她往外走。
等到了殿外,被暖阳一照,江近月恢复过来,对陆晏廷说起,自己那日从未来过此处。
但她知道,此处是个小佛堂,且出入此处,定要经过近月事先走过的路。也就是她画在图纸上的路线。
但近月拉着太后出来之时已经火光冲天,且那时一众宫人侍卫都纷纷赶来救火,众目睽睽之下,绝不可能有人将人塞进这佛堂。
陆晏廷很快也想清楚了这个道理,他思忖片刻,面色愈发凝重。
仵作曾经说过,那具骸骨的头部受到过猛烈的撞击,留下一些痕迹,人十有八九在被焚烧时已经身亡。
再加上江近月的证词,他几乎可以断定,凶手在太后还未自焚前,就将宁珩的尸体送进了佛堂。
可若是这样,那凶手怎么知道太后一定会自焚,从而顺便对宁珩毁尸灭迹?
这样说来,此事尚有诸多疑点。
陆晏廷又问了江近月几个问题,便带着她打道回府。
马车在西府停下时,已经接近傍晚。
江近月刚下马车,三房的侍女便跑来道:
“姑娘,您这是上哪去了?”
江近月看着身后跟着下车的陆晏廷,不敢将实情说出,只反问她:
“怎么了?”
那侍女朝陆晏廷的方向看了两眼,反应过来道:
“您忘啦?今日是府医给您最后一次施针的日子,他已经在小楼候着了,奴婢正四处找您呢。”
听见这,接连几日刺骨的疼痛映入脑海,江近月下意识道:
“什么,这……今日有些晚了,要不……”
陆晏廷立在她身后,瞧见她这犹犹豫豫的背影,严肃道:
“讳疾忌医不是好事,若是断了一日,药效不够,后头可能就会花更多时日、更多痛苦来补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江近月垂下眼,只好慢吞吞地开口:
“知道了。”
……
对于宁珩的案子来说,江近月其实帮不上陆晏廷太多。
而她当务之急,还是去买一间铺面,在京城安置下来。
大魏开铺子有许多种方式,可以寻块热闹的地儿租赁一块店面,自己开置产业;若是钱财有富余者,也可直接买下地来,在自家开间铺子,便不用租金;这第三种嘛,便是转卖。
这第三种多为成店转卖,譬如许多贵族女子出嫁后需要银钱周转时,就会将娘家带来的铺面卖掉,换取现银。
这样的铺子里多有现成的东西,无需一一购置,比较方便。
近月更倾向于第三种,不过她没什么门路,需要寻个机会去东市找个牙行打探一二。
正想着呢,冷不防听见上头“啪”地一声响,林先生带着怒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带回课上:
“江姑娘,你干什么呢!”
江近月仓皇回神,自知自己在课上失了态,匆忙起身致歉,惹得坐在前头的沈菀一阵偷笑。
“江姑娘,我刚和大家讲到仪容举止这一块,你这就失态于人前,想必是觉得自己都会了?那这样,你站出来,将方才我教的演示给大家看吧!”
她本就生得严肃,此番怒意横生,看得江近月心下颤颤。
她顶着一众目光出列,脸上已经开始涨红:
“对不住,先生……我,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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