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宣姝裴珩的女频言情小说《惑东宫:娇娇逃跑后,太子发疯啦全局》,由网络作家“让我喝瓶冰阔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惑东宫:娇娇逃跑后,太子发疯啦》是由作者“让我喝瓶冰阔乐”创作的火热小说。讲述了:看似温文尔雅却暗藏锋芒的太子,一直波澜不惊地走过人生的每一步。直到某天,一个擅长园林设计却故意扮丑隐藏才华的女子,意外闯入了他的世界。原本只是去国公府送画稿,却机缘巧合地与这位太子相遇。她曾听说,他虽历经八年质子生涯,但性情温良,备受赞誉。一次,她遭雇主刁难,正是他,仅用寥寥数语便为她化解了尴尬。而后,他竟主动找上门来,请求她设计新院,只为给心中所爱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以为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却不料一步步踏入了他精心编织的陷阱。原来,温润如玉只是他的伪装,真正的他,阴险狡诈,手段狠辣。那座新院,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囚笼。...
《惑东宫:娇娇逃跑后,太子发疯啦全局》精彩片段
碧园的荒草地已经重新铺上了料子,宣姝将画稿中的注意事项一一与工匠说清。
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巧思,工匠们兴趣上来,一直询问宣姝有关于园林布景的事。
换是平常,宣姝还是很乐意同人解释,但是,此刻她心中震动,整个人还有点恍惚。
没错,宣姝偷听到了裴珩他们的谈话。
原本宣姝是想找到裴珩说七娘之事,为了避开裴珩的护卫,她走的都是小道,也是幸运,这一路以来,还真没遇到护卫。
可她没想到会听到那些话。
也没想到,自己都装扮的那么丑了,裴珩居然还会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宣姝现在脑子里一片乱麻,总是一直回想着裴珩说的那些话。
原来温润如玉只是他的伪装,原来所谓的好,也只是为了得到她所作的伪装,原来,这碧园是为她而重建。
最恶心的是,裴珩竟让她亲手打造自己的囚牢……
一阵冷风袭来,宣姝一时晃神,手中的画卷飞到一边落下。
她过去准备捡起,刚弯下腰,眼前出现双绣金线的乌皂靴。
男人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罩,强大的气压从上而下地笼罩下来,不寒而栗。
宣姝手紧紧抓住画卷的一角,迟钝了下起身。
抬头,正好对上裴珩含笑又充满探究的眸光。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裴珩温和道:“还有两日才到约定期限,宣姑娘这么早就过来了?”
宣姝喉头发紧,面上淡定,“民女也是想早些敲定,太子殿下可要再看看图纸?若有不满的地方,民女可以稍作修改。”
裴珩看不图纸,眼睛一直看着宣姝,“那你满意吗?”
宣姝呼吸一滞,垂下眸子,“殿下折煞民女了,民女只是工匠,只要雇主满意,民女就满意了。”
耳畔边,男人轻笑出声,“今日你来只是为了送图纸?”
没发生那件事之前,宣姝的确想给七娘求情,可知道了以后,尤其是对方对自己有企图的情况下……
但,七娘之事,迫在眉睫。
她定了定神:“太子殿下料事如神,民女确实有件事想求殿下恩……”
裴珩抬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看了眼周围的人,对着宣姝道:“你跟孤来吧。”
宣姝垂着脑袋跟着裴珩,待走到熟悉的地方,脚步不由一顿,旋即很快又跟着走进书房。
宣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不确定裴珩是不是已经发现偷听的人就是她。
可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殿下,七娘的事……”
裴珩倒了两杯茶,示意宣姝坐下:“杨七娘的事确实有些棘手。”
宣姝愣愣的看着裴珩。
裴珩悠闲地喝了口茶,突然转移了话题:“宣姑娘,你衣摆下的残草,倒是和孤书房后的杂草一样。”
宣姝整个人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往日那张温润如玉的样子,此刻像是缠绕在她脖颈处的毒蛇,时不时吐出的信子让人惊恐。
宣姝面上不显,缓了一会道:“是吗,或许是从别处沾染上的吧。”
一个不愿承认,一个步步紧逼,裴珩就像是老鹰,逗弄着宣姝这个猎物。
“宣姑娘已经怕到不敢低头看一眼吗?”裴珩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
宣姝微蹙眉头,心中暗叫不好,因为太过谨慎,连最基本的反应都被压了下去,反而显得更加惹疑。
她垂头看下去,脸色骤变。
只见衣摆处干干净净,哪有什么杂草。
宣姝猛地看向他,对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眸中一片清明。
宣姝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大钟狠撞了一下,所有的侥幸灰飞烟灭,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裴珩见她小脸惨白,往日那些察觉出的不对劲,终于串成珠。
她在害怕。
裴珩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眸底渐渐凉了下来,“你从未想过与孤在一起?”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话说的赤裸明白,再装下去也没有任何必要了。
“民女身份低微,生得也不好看,殿下是人中龙凤,将来的君主,民女不敢肖想。”
裴珩轻呵了一声,起身走到宣姝面前,高大俊挺的男人瞬间将她笼罩,宣姝不住的往后退,膝盖磕上椅边,一下跌坐了下去。
他欺身而下,双手扣在扶手上,宛如铜墙铁壁,抬手在她的额上抹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将泛黄的手指露出给她看。
“那些话骗骗自己就算了,骗孤?”
宣姝看他手指上的姜黄粉,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到你的第一天。不过,真正见到你样貌,是下雨那天。”裴珩看着她笑,“你的确足够谨慎,那天孤还以为会失败,不过还好,最终你还是摘下了帷帽。”
裴珩欺身向前,一只手摸上她的脸,“你可知,孤为了见到你的真容,特意问了钦天监,知道哪天下雨后,又命人提前将耳房布置好。”
下雨那天……就是淋了雨在他太子府上沐浴的那次。
那次不过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啊!
他竟那么早就对她有了想法?
狗东西,亏她还以为裴珩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是他早有察觉,见色起意。
宣姝心里狠骂了几句,可不敢真的触怒他,扯起嘴角道:“世上美人那么多,太子殿下何必浪费时间在民女身上。”
“世上美人与孤何干?”裴珩起身,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那双时刻保持理智冷静的眼睛,终于难得的流露出小女孩羞愤的情绪。
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欺负。
裴珩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感受到睫毛在手心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的心忍不住一软。
“别用这样的眼神,孤会控制不住的。”
他还是不想强迫于她,若是她能想通与他在一起最好,若是不能,直接夺取也不是不行。
“所以,殿下一定非民女不可?”
“至少现在是。”裴珩撤回手坐到一旁,端起茶盏,用茶盖浮了浮茶叶,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面容半掩。
宣姝僵坐了好一会,突然起身就往书房门外飞奔。
她要离开这里!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她怕走不了,逃不掉!
然而,裴珩的声音却不紧不慢的在她身后道:“杨七娘,宣姑娘是打算不管了吗?”
她开门的手瞬间顿住。
裴珩用了一口茶水,轻放茶盏,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替她关上了门,垂眸看着宣姝,淡然笑着,“留在孤身边,孤就放了杨七娘。”
他摸上宣姝的脸:“好姑娘,就当是自己为了七娘献身,有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也该好受许多吧。”
宣姝从镜子里看着裴珩,他垂眸替她别上白玉簪。
抬眸看她,见她从镜子里看他,不由勾唇一笑:“看看,像不像夫君给妻子簪发?”
宣姝也笑,“可惜,你我不是夫妻。”
裴珩定定看了她半晌,虽笑着却带着冷意:“你惯会煞风景的。”
“早起还没用膳吧?走,孤陪你吃点东西。”
宣姝任由他牵着走,桌上已经摆好早膳,牛乳蒸羊羔、粟米粥、素笋丝、燕窝鸭条汤、卤水豆腐、素白糕等。
“《黄帝内经》提到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早膳看着虽多但对你身体好。”
说着,他舀了一碗燕窝鸭条汤放在她面前。
宣姝讶异这顿饭的丰富,就着他递过来的碗,开始品尝起来。
昨日一天都没有好好进食,宣姝也确实饿了。
见她肯吃东西,裴珩嘴角上扬,他早已用过早膳,此时也只是陪着她,时不时的也给她夹些菜吃。
“这牛乳蒸羊羔很是温补,你多吃两块。”
宣姝看着碗里的美食,只轻轻嗯了一声。
饭毕,宣姝擦了嘴,看着裴珩开口问道:“我今日能出府吗?”
裴珩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是要去找那杨七娘?”
宣姝点头。
“去找她也不是不可。”裴珩故作沉思状,看她眼中亮起光,又不紧不慢地补充,“孤陪你去。”
宣姝刚扬起笑顿时僵住。
让他陪着还不如不去呢,但一想到昨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当时围观的百姓不少,应该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不回去与七娘说明,只怕她会担心的寝食难安。
可带着裴珩同去……宣姝暗自咬牙,只得收起心思,摆出一副为他照相的模样:“太子殿下千金贵体,更何况您公务繁忙,何必为这等小事费心?我去去就回,只跟七娘说明如今的情况,好让她放心。”
话说的好听,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
裴珩平静看着她,不温不恼,在这样的视线下,宣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她深知,只要他一句不准,自己就只能被关在太子府里,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她不想惹恼他,也不能惹恼他。
“殿下。”她伸手拽住他的袖口,低眉顺目地保证,“放心,我跟七娘说完话,就很快回来。”
裴珩垂眸看她,他算是发现了,每次宣姝有求于人的时候,总喜欢拽住他的袖口,他知道她不安,也知道这已经是她,除了昨日那个吻以外能做到的最大的限度了。
慢慢来吧,至少她愿意为了一些事主动求他。
“你要自己去也不是不行。”裴珩一把将她拉到腿上,顺手捏了捏她的软腰,“但得让王炳跟着。”
“……好。”
美人再怀,难免心思涌动,裴珩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瓣上,喉头滚动,不由分说掐住她的下颚便吻了上去。
宣姝僵在原地,既不推拒也不回应,活像个木头似得任他掠夺。
裴珩的身躯像是一座压上来的大山,压抑逼仄,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吻绵长得令人窒息,宣姝被他压在怀里,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直到她舌根麻木,上气不接下气,受不住拍打他,裴珩这才放过她,忍不住低低笑着:“还以为你要装一辈子的木头呢。”
他就是故意的
宣姝愤愤的想。
裴珩把她抱起来,安抚似的拍拍她的后背,耳鬓厮磨着和她说:“好娇娇,等你回来,我们就搬到碧园。”
碧园,那个2她亲自设计的院落。
七月盛夏,日头未至,便已感到烈日灼人。
走进游廊,一侧镂空莲花窗,另一侧挂着袅袅水幕,正是三伏天,有水幕的地方都很凉爽。
廊外,假山鱼池,池中锦鲤与水草辉映,尽显生机勃勃。
走过游廊又穿过几条小道,比平常多饶两刻钟的时间。
宣姝粗壮的眉微微拧起。
这是她第五次来宋国公府。
“林管事,今日怎么走的这里?”
林管事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说:“刚得知世子带了贵客过来,前院正忙得很,从这儿走不会冲撞世子和贵客。”
她来了国公府几次,还是头一回遇到世子在府中。
听闻宋国公府的世子是个威严肃穆的性子,办起事来更是雷厉风行。
看林管事这讳莫如深的模样,想来传言不虚。
不过,这世子虽然冷峻,但国公夫人倒是个极好的人。
宣姝摸摸怀中的银票,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报酬丰厚得足够让她休息好几年了。
“宣姑娘,还请你脚步快些,送你出去后,我还得……”
然而未等他说完,二人就听到不远处有男人们的说话声。
林管事一愣,赶忙转身要带着宣姝走另一条路。
“谁!”
宣姝还没反应过来,立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凉的,定睛一看,一个少年人拿着把长剑横在她的脖颈上。
另一边的林管事,同她一样被人挟持。
“好……好汉饶、饶命啊!小的是府中管园林的林管事!”
“林管事?”挟持林管事的是个大汉,狐疑地目光上下扫视,刚要说话。
另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金彪,何事?”
“回世子爷,抓到两个可疑的!”
说着,宣姝一脸懵的被他们带到一处亭子里。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他们的衣袍,一位穿着祥云青袍,另一位穿着玄色金丝织锦服,脚上皆踩着乌皂靴。
林管事被吓得两股颤颤,还没等世子他们开口,扑通一下,当即就跪趴在地上:“世…世子爷饶命啊!”
林管事突然一跪,倒是惊了旁边宣姝一跳,随即深感无语。
只要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林管事这冷不丁一跪,倒显得他们真有点可疑了。
而他这一跪,显得站着的宣姝就有些尴尬了,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直直投过来,她压下心中不适,曲下双膝解释道:“回世子爷话,民女是民匠,是国公夫人一月前找来设计园林的,今日是过来送图纸。”
“林管事知道世子爷今日要招待贵客,所以特意带着民女走这条路,为的就是不要冲撞贵人,没想到最后还是冲撞……。”
“园林图纸?”宋言沉着脸,“昨日才是你交图纸的最后期限,怎地今日才送来?”
“回世子爷,民女十日前已与林管事说明家中有事,故推迟一日。”
“可是真的?”
林管事连连点头:“是是是,这姑娘说的是真的。”
“那还真是巧了,”宋言冷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此时鬼祟出现。来人,搜身!”
搜身!?
宣姝一惊,指甲一下陷进肉里。
若是搜身,被识破真容就算了,若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追根溯源,她该怎么解释?
宣姝是穿越来的,还是身穿。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被大风刮下悬崖,莫名穿越到古代,重伤一月,要不是有七娘相救,早就成孤魂一枚。
她深知美貌于势弱女子来说会成为灾难,所以她不惜每日化妆装成丑女,在这三伏天里,也不敢露出自己的肌肤。
甚至特意在腰身位置缠了些衣物,就是为掩盖自己窈窕的身材。
三年时间,她好不容易在这个时代立足,在她还没有找到回家的办法前,她不想轻易交代在这。
正当她焦虑万分之际,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世子爷好威风,看把人家吓的。”
那声音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神一荡。宋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莫要取笑我。”
宣姝震惊。
太子殿下?
这个男人竟是太子殿下?
她竟然见到了这个朝代未来的皇帝?
裴珩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
此刻正值严午,是太阳最毒的时候。
她额上已经沁了不少的汗,香汗滑落,衣领也湿了不少。明明那么热的天,却还穿得严严实实,寻常姑娘早就薄纱上身。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忽然被一抹白色吸引。定睛一看,只见她暗黄的肤色下,右额处露出一小片白皙,与周围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是汗水冲刷后显露出来的。
裴珩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你,且把头抬起来。”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宣姝却莫名觉得是在叫自己。她心中犹豫,却还是缓缓抬头,与当朝太子四目相对。
她肤如落地枫叶,眉如黑虫,连长相平凡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丑,然而,她却有一双与这张脸不符的秋波眼。
纯真且坚毅,令见之忘俗。
众人觉得有点可惜,这么好看的双眸,竟落在这样的一张脸上,实在是白瞎了。
裴珩目光却盯着她的右额处。
他在看宣姝,宣姝也在看他。
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真高!
此人身着玄色缕金织锦服,束发墨玉冠,身量高挑,宽肩窄腰,郎艳独绝,虽淡淡笑着,却隐约带着股逼人的威慑来。
是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宣姝。”
“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正是。”
裴珩看出她并没听懂,只当她没识过什么字。
见她双眸澄澈透亮,心里有些意动:“孤刚回京不久,府中年久失修,不如,你来孤府你也帮孤的太子府修缮可好?”
眼前的男人虽是一副皎皎白月的温润公子样,宣姝却隐隐感觉到了他另一种极致的淡漠。
她有些不太愿意与这太子殿下有联系。
“殿下,此女身份还未查实,以防万一还是……”
宋言话没说完,裴珩抬手止住他想说的话,“无碍。”
他问宣姝:“姑娘意下如何?”
宣姝行了一礼,“很是不巧,民女虽想接下太子殿下这单,可,民女家中还有小女在生病……”
这话明显就是婉拒了,宣姝以为常人听了这话不会再强求。
却不曾想,裴珩唇角微勾,温声道:“不急,待你家中小女病好,届时会有人去接你的。”
眼前的男人虽是一副皎皎白月的温润公子样,宣姝却隐隐感觉到了他另一种极致的淡漠。她心中微微一紧,不太愿意与这太子殿下有过多牵连。
宋言见状,正要提醒太子殿下小心,却被裴珩抬手止住,“无碍。”他轻声问宣姝:“姑娘意下如何?”
宣姝微微一礼,心思飞转,迅速找了个借口:“很是不巧,民女虽想接下太子殿下这单,可,民女家中还有小女在生病……”言下之意,已是婉拒。
她以为这话已足够让人知难而退,没想到裴珩唇角微勾,温声道:“不急,待你家中小女病好,届时会有人去接你的。”
宣姝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得应下。
***
乌云密布,暴雨如注,雷声轰然炸响。虽是午时,天色已然漆黑如墨。宣姝搁下笔,心里如一团乱麻。离那天的事已经过去四天,她总是有些惶惶不安。
那日的事仿若历历在目,她始终忘不了,临走前,从裴珩的眸底看到一丝玩味,仿佛爱玩闹的猎人看到猎物似的。当她想定睛一看,对方又移开眸子,让人觉得像是一场错觉。
宣姝敛眸,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贵人事务繁忙,早已将她抛诸脑后。然而,心底的不安却如藤蔓般缠绕不去。
“叩叩”几声敲门声响起,随后一道女声轻唤,“阿姝,该吃饭了。”来人是七娘,是她跌落悬崖时的救命恩人。
宣姝赶紧起身去开门,见她手中端着饭菜,忙道:“七娘叫我去吃就好,怎么还端过来了?”
“还说呢,最近辛苦你帮我照顾小知,我这不一有空就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杨七娘端着饭菜进来:“我知道你这人一旦开始画稿,就心无旁骛,可人也不能不吃饭,这汤羹我添了好几味补药,趁热最好吃了。”
宣姝嗔怪道:“七娘真是跟我见外了,我这命还是你救的呢,我只是照顾小知而已,算不得什么。”
七娘是个寡妇,育有一女,今年五岁,孤儿寡母,生活本就艰难,为了救她,七娘将那年所剩无几的买粮钱全拿来给她请郎中。
然而药材昂贵,所有银钱只够吃一包。
因此,七娘只能每天背着小知去山上找药。
幸而宣姝也算争气,靠着那些药活了下来。
等她好全以后,就开始出门找活干,在现代时候,她的工作就是室内设计、室外景观设计等。
说来也是幸运,她第一次出门找活干,正好遇见从江南过来的员外夫人,她在员外夫人面前画了张小图,对方当即敲定让她设计府邸。
那位员外夫人是个爱宴请的,又间接帮宣姝接了好几个生意。
等银子一多,宣姝索性带着七娘她们从山野外搬进上京城内。
杨七娘弯唇笑道:“好好好,不与你见外,汤羹就要凉了,你快些吃吧。”
“好。”宣姝应下,一双玉手拿起碗,在七娘的注视下进食。
七娘瞧着她,不禁心中感叹。
谁能想到,那样的一张丑脸下,竟藏着这样的美貌。
便是见到这张脸三年,七娘还是会被惊艳到。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绝色的容颜?
美人就算是熬夜,依旧面如桃花,肤白无瑕,低头喝汤羹时,却见眉如远山,即便没看见全脸,只瞧那么一两处地方,也美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宣姝抬头放下手中的汤羹,拿起一个水晶包儿吃。
似是感觉有人看她,宣姝抬眸,“七娘?”
七娘骤然回神,对上她澄澈的眸子,疑惑道:“阿姝,你这装扮到底要作多少年?”
顶着那张脸,就算她挣钱再多,也没有媒人登门。日后如何说亲?
宣姝知道七娘是真关心自己,所以耐心道:“有句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若是出生世家,这张脸于我来说那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若是在穷苦人家,这美貌于我而言,便是灾祸。”
扮丑,也只为保命。
七娘叹气,她又怎能不知。宣姝若是不故意扮丑,只怕早就被些有权有势的人带去做妾。
妾通买卖,做了妾,和物件又有什么区别。
“唉,罢了。”比起说媒,重要的还是宣姝的安全,“我待会要带小知去买点莲心薄荷,最近天热,想做点莲心薄荷汤,也好败败火。你可有要带的东西?”
宣姝边吃水晶包边笑成了一朵花儿:“那还劳七娘帮我去集市上带点丹砂。”
她这调皮一笑,笑得七娘心都化了,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应声道:“好好好。”
七娘离开后,宣姝继续喝着汤羹,等吃完一顿,刚起身收拾,没一会,房门再次被推开。
“阿……阿姝!”
七娘大喘气,指着门外激动道:“外……外面……太子府的人来了!”
宣姝怔忪一下,心里没由来的一紧。
这都过了好几日,她还以为太子已经把她忘了,没想到……
宣姝按下心中的不安,“我先梳妆,劳七娘同他们说一声。”
一刻钟后,马车停下。
三德先下,安置好轿凳后,对着马车里的人道:“宣姑娘,太子府到了。”
宣姝掀开车帘下来。
马车停在太子府西门角。
虽是侧门,却也比寻常人家的正门还要气派。
踏入府中,宣姝目光流转。红墙绿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路花团锦簇。青石路上雕刻着精美的螺钿图案,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山石、水池虽美,却被远处高耸入云的藏书楼衬托得更加壮观。宣姝不禁为古人的审美感叹。
然而,欣赏之余,她心中升起疑惑。太子府建设如此完美,裴珩邀她前来究竟为何?
沿湖边继续前行,渐渐远离亭台楼阁,来到一处略显荒凉之地。槐树后露出一扇正门,匾额上书“碧园”二字。
三德推门而入,院内景象更显荒凉。占地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院子杂草丛生,三间房屋中央为主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
宣姝望着眼前荒凉景象,不禁蹙眉:“此处怎么……”
三德解释:“此处偏僻,加之我们太子后院无人,慢慢就荒废了。”
“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让我重新修缮此处吗?”宣姝疑惑地问。
三德正欲回答,却被一声呼唤打断。
二人回头,来人竟是太子。
三德忙跪地稽首,“小的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宣姝回头时正好对上裴珩漆黑的眼眸。
她曲下双膝行礼,“民女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裴珩身材高大,垂睨着她,又看向额角,那处已经被姜黄粉重新覆盖。
“起来吧。”
宣姝刚起身,身旁的三德已悄然退下。她眉心微皱,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吩咐民女?”
裴珩正欲说什么,一道惊雷劈开天地。
抬头,天突然阴了下来。
***
檐外黑云压顶,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雨水如瀑,在眼前形成一片迷蒙的水帘,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子。
风裹挟着雨丝时不时地扑向他们,带丝丝凉意。
宣姝抱紧双臂,试图抵御这突来的寒意。
暴雨来得突然,情急之下,她与裴珩进了一间耳房。
结果耳房里堆积了不少腐朽的木头,足有半个人高,整个耳房内,能立足的地方也仅仅只能容纳两人。
“时候没挑对,连累宣姑娘与孤在这里躲雨了。”裴珩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宣姝微愣,不免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也太好了些。
“殿下所言真是折煞民女了,再者,殿下又没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会知道今天下不下雨。”
裴珩笑而不语。
俩人靠的实在太近,近到裴珩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由内自外,似是她自己身上自带的体香。
自然而独特,难以言喻。
“不知宣姑娘身上用的什么香?”
话头转的太快,宣姝一愣,微微低着头,老实回答:“没用过什么香,只用过寻常香胰子。”
裴珩嗯了声,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狂风作响,暴雨如注的声音。
这场暴风雨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样子,反而愈演愈烈。
虽能躲在耳房内躲雨,但雨水无状,还是飘进来不少,宣姝从头到脚,都湿濡了不少。
雨水黏在身上,又痒又不舒服。
尤其是面上,潮潮乎乎的,像被敷了张假面,很不透气。
宣姝喜欢雨天,但仅限于她在家的时候。
忽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出在她面前。
骨骼分明,手指宛如精心雕琢的玉笋,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裴珩递过来一张青帕。
宣姝有些愕然,伸手接过,就只擦了擦脖颈上的雨水。
她并没有忘记脸上的姜黄粉。
这几年的伪装,已经刻入骨血,不敢在外显露。
裴珩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看,唇角微扬。
倒是挺警惕。
但他今日邀她过来,可不是为了看她这副模样。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
宣姝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忽然多了一股力量,有人抱她带出耳房。
大雨倾盆,两人瞬间湿透。
“哗啦啦啦——”
与此同时,腐朽的木头如海浪般翻涌,纷纷滚落在地,刚他们站的位置,此刻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木头席卷。
宣姝心中猛地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要是真被那些木头砸中,定会受伤,按着现在的医疗条件……
宣姝打了个冷战,忙低头道:“民女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裴珩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刚才抱她时的触感,她腰间分明还绑着什么。
他目光微动,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这般遮遮掩掩,究竟是怎样的倾城容颜,值得她如此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在这大热天里,还要做这般严密的装扮。
“宣姑娘怎么不抬头?”裴珩状似随意地问道。
宣姝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将头又低了几分。这一低头,却见胸襟处有几道暗黄色的水痕蜿蜒而下。
她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民女丑态,恐污了太子殿下的眼。”
裴珩眸光闪动,正欲开口,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眉头微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殿下!”
一个身形圆润的内侍领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赶来,那内侍一见裴珩浑身湿透,登时慌了神:“殿下!奴才来迟,竟让殿下淋雨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耳房那边倒塌的木头,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哎呀”一声惊呼,连滚带爬地冲到裴珩身边为他打伞:“殿下没事吧!可有伤着?这碧园耳房怎会堆满木头?定是有人想昧下木材才放在这里,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彻查此事!”
“给她支个伞。”裴珩淡淡道。
“是是是,奴才明儿就——啊?”李自明愣住,这才注意到跟前还站着个低头不语的女子。
“这姑娘是……”
“一个匠人。”裴珩迈步向前,走出几步又道,“着人给她备水沐浴,熬碗姜汤,置办衣裳再送她回府。”
宣姝忙道:“民女多谢殿下体恤,只是身为女子,不好在他府更衣,还是直接归家妥当。”
在这里沐浴,与直接露出真容又有何异?
李自明眉头紧皱:“你这人怎地不识好歹?这是太子殿下的赏赐,岂容你一平民推拒?”
宣姝头垂得更低,一言不发。
裴珩神色微沉,片刻后轻叹一声:“你今日湿着身子出府,明日孤就要被大臣参上一本。宣姑娘,就算为了孤,也请暂且在太子府歇息片刻。”
众人面面相觑,李自明更是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他家太子爷竟在一个女子面前示弱?
宣姝也是一愣。她略一思忖,终是轻轻颔首:“那,民女谢过太子殿下体恤。”
太子府的人办事极为利索,宣姝刚到客房,浴桶便已经备好。
浴桶旁已经摆放了不少沐浴用的东西。
菱角底足粉墨莲花托盘上,是一碗澡豆以及颜色鲜艳的各色花瓣,腾云架上放着两条巾帕,其中一条是丝绸,专用于擦身。
宣姝暗叹,不愧是太子府,用的东西华贵精致。这一套下来,两百多两也是有的。
“宣姑娘,奴婢为您更衣吧。”
婢子的手刚搭在宣姝肩上,就被她躲过。
“我不喜人伺候,你先下去吧。”
婢子不强求,恭敬称是,倒了几步准备转身出门,又被宣姝叫住。
宣姝低头,头发刚好遮挡住脸,“劳你待会帮我送一顶帷帽过来。”
未等婢女开口,宣姝又说:“我是女子,进了太子府却忽然换了身衣裳,旁人会说的……”
婢女浅笑道:“姑娘莫忧心,殿下已经吩咐奴婢备下了。”
宣姝讶然,目光扫过房间,果然在浴桶另一侧的雕漆鹤形托盘上,整齐放着亵衣、长衫、褙子,还有一顶月白色帷帽。
裴珩心细如发的出乎她的意料。
“多谢了。”
婢女欠身:“姑娘客气,奴婢名唤碧竹,就守在门外,姑娘有事唤奴婢即可。”
“好,有劳了。”
门阖上,宣姝解了身上的衣服,步入浴桶中,温热的触感瞬间将她凉意散了个干净,从旁边取了澡豆,化水揉开,擦在身上。
过了两刻钟,宣姝才从浴桶中出来,取了巾帕绞发,过了好一会,头发半干后,简单挽发,铜镜中映出一张瑰姿艳逸的脸,她轻叹一声,几不可闻。
碧竹一直守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后,门开了。
只见女子身着月白长竹抹胸,外罩揉蓝锦缎短褙子,腰束蓝紫百迭裙,腰间还系着描金缀珠香罗带,将她腰身勾勒得柔软纤细,盈盈一握。
这身姿着实令人惊艳。
转而想到这帷帽下女子的真实模样,碧竹深感可惜。
*
从太子府出来后,宣姝还有点恍惚。
她撩开帘子,发现马车已经行至街市,再走几个弯就要到她家中,宣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珍珠丝绦,要是让巷子里的人瞧见她换身衣裳回去,一定会传出流言。
几乎不假思索,宣姝决定入夜再回去,于是叫停马车,进了街边的茶馆。
宣姝拒了跑堂推的茶博士,要几道茶点就上二楼,不过片刻,茶点端上。
此时正值饭点,茶楼里的人不多,二楼也只有她一人。
宣姝摘下帷帽,头一回在外露脸。
今日淋雨又沐浴,还要应付裴珩,一番折腾下来,她早就饿了。
她拈起一块神似含苞待放的莲花酥,贝齿轻咬,有碎屑沾染唇边,香舌一卷,收进唇中。
然而,对面不远处的酒楼里,男人双眸似染了墨,愈发幽深,修长手指沿着桌上的白瓷茶盏杯口绕了几圈,随即端起来一饮而尽。
裴珩招手,王炳立时上前。
“跟好她,别被发现了。”
“是。”
那头宣姝一无所觉,只喝着茶,忽闻有人上楼,不急不忙的戴上帷帽。
王炳就是这时看过去的。
他几不可闻的看向裴珩。
原本他还不解,为何殿下让他去问钦天监近日天象,不仅如此,还让他将原本东苑的木头都搬去碧园。
种种迹象,让王炳心中似乎有了个答案。
殿下素来克己复礼、清心寡欲,头一回对一女子上心,只是这上心的对象……实在是难评。
难道这就是高位者不同寻常的审美?
王炳不理解。
入夜,街上已经开始点灯,二楼的宣姝终于有动静。
王炳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
宣姝归家时,七娘带着小知准备出门。
“你谁啊……阿姝?”待看清帷帽下的人,七娘一怔,“你这装扮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先进去再说。”
七娘心思玲珑,当即看出宣姝有事,临进房门,她将小知打发回房。
七娘才问道:“你今儿怎么回来那么晚,我还以为你在太子府惹了事,刚想带着小知去打探消息。”
宣姝先宽慰了七娘几句,然后才言简意赅的阐述在太子府发生的事情。
七娘闻言,眉眼舒展开来,“我早就听闻太子殿下温和贤德,原以为人家是夸大,没想到他真是个好脾气的。”
宣姝点点头:“确实。”
紧接着,七娘又语气惆怅的道:“没想到经历了那样的事,太子殿下还能如此温和待人,唉,真是可惜呀。”
宣姝一顿,“为何这么说?”
“你有所不知。”七娘叹了一声,“这太子殿下出身显贵,母后乃是前大将军之女,兄弟几个也都是掌着实权的将军,可谓是母族显赫。”
“陛下对先皇后相敬如宾,二人一直和睦度日,不过一年,先皇后就生下太子,两月后,南方受灾,陛下微服私访,竟在某个蛮荒之地遇上了自己心中所爱,甚至力排众议,封了那女子为皇贵妃。”
“先皇后是个仁善的,担心皇贵妃因为身份自卑,还找了陈尚书出面,收了皇贵妃做义女,陛下也因此对先皇后很是满意,当初也因为这事传出不少佳话。”
“可未曾想,五年后,先皇后趁着陛下外出,忽然将那皇贵妃处死了,具体什么原因,至今无人知晓,不过也有猜测是因为嫉妒所致。”
嫉妒?
宣姝直觉有问题。
若先皇后真是嫉妒,怎么可能帮皇贵妃找一个高贵出身?又怎么会等待五年明着面的处死对方?
但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具体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宣姝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陛下回来以后又是怎么解决的?”
“当然是大发雷霆!”七娘接着说,“陛下虽然没有惩罚先皇后,但一个月后,先皇后就莫名因病去世。”
宣姝讶然,“那先皇后的母族没有说什么吗?”
“当时将军们都在外打仗,加上陛下有意隐瞒,他们哪里知道先皇后已经没了?”
“要么说男人无情,这帝王啊更无情,先皇后死后不到两月,皇帝开始广纳后宫,同年九月,北齐来犯,先皇后母族与北齐一战,魏氏男儿全部牺牲,大晋战败。”
“三日后,北齐要求大晋出一名质子。”
听到此处,宣姝怔忪一下:“难道……”
七娘点点头,“是啊,当今太子殿下,曾经做过北齐质子。”
宣姝惊得倒吸了口凉气,那样温文尔雅的人,竟还做过质子?
“按理来说,太子不该出国为质,只可惜当时太子殿下母族没落,加之陛下厌恶先皇后,连带着对太子殿下也……”
“唉,造孽,可怜太子殿下,才五岁的小娃娃,只带上了一个内侍就踏上了质子之路,直到十四那年,才重新回到大晋。”
杨七娘说到此处,轻轻地叹了口气,“回来之后,太子殿下也不大好过,不得陛下宠爱,幸好太子殿下争气,陛下就算再宠庆王,想废黜太子也是师出无名。”
宣姝默默听完,脑海里闪过身形峻拔的裴珩。
怪不得今日他会说那样的话,深陷暗流涌动中,真是一步也不敢踏错。
“话说回来。” 七娘问道,“太子府这单,你谈下了吗?”
宣姝有一瞬间的懵然,得,她和裴珩压根就没有说到这事。
七娘正欲再问,却听屋外有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宣姝和七娘面面相觑。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敲门来访?
七娘对着外头喊问了声,“谁啊!”
“砰砰砰”
回答七娘的,依旧只有敲门声。
那头,敲门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激烈。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咆哮:“杨贱女!老子他娘的就知道你在这!赶紧给老子滚过来开门!”
“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人慌乱中碰掉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宣姝转头看向七娘,只见她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
。
“你死哪去了!老子刚刚已经听到你声音了,快他娘的给老子开门!”门外的男人继续咆哮。
这时,一个怯怯的女声响起:“夫君……小声些罢,这都…都有人,臊得慌。”
“什么臊得慌,都是你的好女儿把我们关在门外,她既有本事,怎地还嫌丢脸?”男人不屑地回道。
宣姝眉头微皱,直觉门外两人与七娘有些关系。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七娘如遭雷劈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面上惊恐未定,“不要去!”
宣姝回头看向七娘,只一眼便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七娘,往日里总是爱笑的女子,此时面上的表情充满了恐惧、憎恨以及……痛苦。
宣姝心头一紧,立马握住七娘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不怕,你在这等着我,我去将他们打发了。”
七娘是她跌落悬崖时的救命恩人。那时她伤重昏迷,是七娘冒着风险将她救回家中。
七娘是个寡妇,孤儿寡母,生活本就艰难,为救她,七娘将那年所剩无几的买粮钱全拿来给她买药。
然而药材昂贵,所有银钱只够宣姝吃一包。
因此,七娘只能每天背着小知去山上找药。
幸而宣姝争气,靠着那些药活了下来。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所以七娘的事就是她的事!
“杨贱女,你若是再不出来!老子就把你的门给你砸了!”
“大家都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啊,杨贱女她个不孝女!我这个后爹她不管便罢,可她却弃母不顾,让自己老娘住在羊圈里,她自己带着个赔钱货……”
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人背对着门,面上浮现出得意的笑,“现下知道开门了!杨贱女,老子……”
然而,等他转过头,见到的却是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男人眉头一皱,尽显无赖,“你谁啊?杨贱女呢!”
“我这里没有什么杨贱女。”
宣姝打量着门前的两人,男人已年过半百,身形干瘦,一双八字眉,目赤而下视,长得尖嘴猴腮像个猴子。
另一位是满头银丝的妇女,因为常年劳作,脸上皱纹横布,竟比边上的老男人看着还要老上十岁。
李单的喊叫引起不少人围观。
李单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穿着披风,还是能见其身量纤细。
他笑得一脸猥琐,“小娘子,莫要打量我糊涂,我这一路打听几月有余,在不在,我进去一看便知。”
宣姝上前两步,伸手一抬,拦住了他的去路,冷声道:“我说过了,这里没有叫杨贱女的。”
李单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挺能硬刚。
他冷喝一声,“你个小娼妇,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是我女儿家,哪里由得你个娼妇在这拦着我!”
宣姝伸出的手猛然抽回,背于身后,疾言厉色道:“只要你的脚敢踏进我的门槛,我现在就敢报官,让他们治你笞杖四十!”
李单脸色瞬间僵了,“你吓唬谁呢!”
剑拔弩张中,看戏的大娘们纷纷道:“哟,这哪来的狂且,好大的威风,你可别不信这小娘子说得,人家连太子殿下都是见过的。”
“不是我说,你们两人吃相真难看,人姑娘都说了没有叫杨贱女这号人,还非在这赖着不走。”
“怕不是过来打秋风的吧?”
“相公。”那妇人终于有了动作,她上前拉了拉李单的衣袖,低眉顺目道,“我看贱女真不在这,要不还是走吧,这小娘子若真是报官就麻烦了。”
李单确实怂了。
可他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
“都是你教的好女儿!”李单回头,给了妇人两巴掌。
“你打人作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宣姝一把将妇人拉过来,妇人似乎早已习惯,面上虽有些难堪,但更多是麻木。
宣姝心里有些不好受。
李单指着妇人骂骂咧咧:“你教的好女儿啊!当初老子就该把她嫁给村头的王老瘸子!何至于让她今日如此糟践老子!”
一旁看戏的大娘们忍不住了,纷纷指着李单骂,这些大娘战斗力惊人,李单哪是对手,没说几句就被对方口水淹没。
索性耍无赖,“老子打自己媳妇,还用得着别人来管啊!”李单凶狠道,“臭婆娘,还待在这里作甚!赶紧跟我走!老子就不信,这杨贱女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宣姝没法拦着李单带走妇人,只能看两人走远后,对着大娘们道了谢,转身进门落了锁。
小知被七娘哄睡后,两人回到宣姝的屋里。
她并未着急询问,脱了帷帽披风,给七娘倒了杯茶水。
七娘却没喝,握着茶盏,垂着眼眸道:“阿姝,我明日就搬走,今日……实在是叨扰你了。”
“七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宣姝蹙眉:“且不说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如今带着个孩子,就一日时间,上哪去找别的屋子?往后又该做怎样的营生?”
“怎样都能住的,我还可以继续去卖抄手养活小知。”
“然后再次被那王八蛋找到,再躲到别处吗?”
宣姝这话说到七娘心坎里,片刻后,屋内传来抽泣声。
宣姝一时无言,握住七娘冰冷的手,半晌,温声道:“你别怕,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一声安慰,像是解了阀子,抽泣转瞬成了大哭。
宣姝默默无言的拍拍她耸动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七娘终于止住眼泪,面上尽显恨意。
“杨贱女,是李单重新给我改得名,我原叫杨兰,我父亲在我七岁时因病离世,不过半年,我娘带着我们姐弟三人改嫁。谁知,会遇上李单那样的畜生!”
“我娘刚嫁给他第三天,李单此人便本性暴露!他酗酒打人,高兴的时候哄哄我娘,不高兴的时候就往死里打,我和阿姐弟弟每回都拦着,他便连我们一起打!”
“之后,李单那王八蛋……在我阿姐才二八年华之时,竟强要了她!不仅如此,他为了一两银子,将我阿姐卖给了一个已经六十多岁的商户!”
“一两银子啊!”七娘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我阿姐活生生的人,像牲畜一样被李单那畜生卖掉!不过三年,就被那商户折磨致死!”
“我阿弟,天资聪颖,连夫子也夸他有将来必有出息,而李单那败类,为了不让我阿弟有出息,将来翅膀硬了会弃他于不顾,强硬着让我阿弟退了学,还将他卖进知府里当小厮!”
“至于我,因着我对他早有防备,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对我下手,但,他却私自收了王老瘸子的钱,想要将我迷晕嫁过去,幸而我听到他的密谋,连夜就跑了……直到现在……我以为我脱离他了,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为何……”
七娘的神情就像从地狱来的恶鬼,恶狠狠道:
“阿姝,我恨他!我真恨他!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把他剁碎喂狗!!”
七娘的声音越发激动,胸腔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血,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
宣姝心口一颤,她从未想过七娘的原生家庭竟是如此凄惨。
与七娘相反。
宣姝出生在一个非常好的家庭里,家境优渥、父母慈爱、哥哥宠她。
在她大三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京城本地给她买了一套两居室,哥哥更是送了辆她最喜欢的越野车。
所以,她听到七娘讲述自己的遭遇时,心中震撼无比。
“七娘。”宣姝目光认真的看着她,“你想不想报仇?”
***
入夜,太子府内:
裴珩坐在龙凤雕花楠木书案前,案上置着两份黄绫奏折。
明月高升,烛光熠熠,他手拿奏折,斜靠在楠木椅上,静静听着吴拾禀报。
“既然庆王费心准备,孤又怎么好驳了他的意,就当不知道,也不必特意防护。”
吴拾应声,“是。”
因为相信裴珩,所以吴拾并未提议增加护卫。
裴珩目光一转,落在王炳身上,“宣姝那边如何?”
王炳将宣姝的一举一动、只言片语,事无巨细地汇报完毕。犹豫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李单此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殿下,要不要属下将他……”
“为何收拾他?”裴珩拿起一支朱笔,在奏折上挥笔几下,随手就扔到左边那堆奏折中。
王炳一愣,忽地反应过来,猛地跪在地上,“属下失言,殿下恕罪!”
裴珩唇角微勾,看也未看底下胆战心惊的王炳,又随手抽了个奏折,继续斜靠着椅子批阅。
已是盛夏,书房内却如初春凉爽,可王炳额上不禁流下几滴汗。
太子殿下心思重,最厌别人揣测,办事机灵可以,可若说想要替殿下决定,那就不行了。
室内很安静,偶有奏折发出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裴珩才轻声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是。”
王炳刚站直身体,就听裴珩说:“宣姝还说什么了?”
王炳摇摇头,道:“不曾,只让那杨七娘放心。”
“这就有意思了。”裴珩笑道,“告诉三德,让他明日再请宣姝过来。”
王炳和吴拾一脸愕然。
三番四次去请宣姝,好家伙,殿下这是真对那其貌不扬的女人产生兴趣了?
确实是产生了兴趣。
裴珩长那么大,只见过仗着美貌夺取男人恩宠,或是凭着美貌获取名利。
可他从未见过故意扮丑的美人,明明她可以靠着自己的长相毫不费力的获取名利姻缘,但她偏偏要扮丑,偏偏要自力更生。
他从未见过,所以好奇。
就像他小时候看蚂蚁搬家,那么渺小卑微的蚂蚁,到底是怎么托举比自己还大的东西?
他甚至想将宣姝留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经历真正的权贵后,到底会像那些普通女子一样,沉溺在权贵的世间中,还是活出另一条路。
“殿下是要插手这事吗?”
裴珩丢了奏折,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随意地握着茶杯,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杯盖,“不过是想看看戏罢了。”
他轻轻吹散浮在表面的热气,然后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缓声道:“你只需护好她,其他事,不用管。”
“是!”
**
第二日清晨五更,寺院行者敲打铁牌子,循门报晓,两百步宽街市灯火通明,巷口早市开始了买卖,炊烟袅袅,油声噼啪,有官员买好早点翻身上马,一手抓着烧饼吃,一手抓着缰绳赶路。
三德驾着马车过来,马车上的幡子引起几个官员的注意。
时候还早,三德在巷口停下,办了点自个的事,然后领着人坐在馄饨店,要了几碗清汤馄饨。
待吃完后,热气也渐渐上来。
三德领着马车、人,到了宣姝家门口。
敲响门,过了片刻,里头的人似乎才睡醒,怨气十足的喊了声,“谁啊!”
“……”
三德实在没想到,到了辰时了,这宣姑娘还没起来。
“叨扰了,宣姑娘,是小人三德。”
那头没动静了,过了好一会,才回道:“稍等。”
半刻钟后,门开了。
宣姝肤色暗黄,眼下青黑明显,比昨日看着还要再其貌不扬些。
三德垂眸,觉得多看一眼,都有点难受,但面上不显,语气恭敬。
“叨扰宣姑娘了,太子殿下有请,还请宣姑娘上马车。”
宣姝心道,知道叨扰还来那么早。
不过,她也确实没想到,太子竟然这么快就又找自己。
她其实是想拒绝的,毕竟昨日出了李单那事,留七娘和小知在家,她并不放心,但对方是太子,她哪敢托言不去。
更何况,为太子府设计图纸,短期内,应该能对李单起到些威慑作用。
宣姝上了马车,不知过多久,马车停在侧门。
三德将宣姝往斜晖堂方向前去,走至一半,宣姝远远的就看见那棵直插云霄的槐树下,架起了一顶支架伞盖。
待走近了,又发现伞盖下安置了个交椅,旁边还放着冰鉴和摇扇。
“这是……”
三德见此,也愣了,他哪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太子殿下没有跟他嘱咐过啊!
宣姝正看着三德,想听他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个温润男声:“宣姑娘。”
宣姝回头,叫她的正是裴珩。
他大步行来,暖阳映射,衬得他如竹中君子,温润如春,只是一双眼睛深邃似潭,看不明其中情绪。
裴珩见她穿着如头回遇见一样,荆钗布裙,完全不比昨日的好颜色。
又是做了一番伪装。
裴珩唇角微勾,只有自己知道这张脸下的秘密,这样的感觉,当真是让他莫名舒心。
朝晖满地,宣姝上前两步行礼:“民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宣姝微微屈膝低头,从他的角度上看,足以见着她的纤细的后脖颈。
恍惚间,裴珩好像看到了昨日的瓷白美人,这后脖颈若是没有涂上姜黄粉,该是怎样的秀欣粉颈。他摩挲了下手,突然心痒痒的很。
“起来吧。”
宣姝起身,却见其他人早就不见了,只剩下她和裴珩。
裴珩生得高大魁梧,肩宽腿长,跟座大山似的,尽管他常年面上带笑,宣姝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发怵。
“坐着吧。”
裴珩端坐在四君子雕花楠木交椅上,随手指了身侧的鼓凳。
原是角度问题,宣姝这才看见他身侧旁还有一个鼓凳。
宣姝有些摸不清这太子要作甚,却也依言坐下。
“可吃过早饭了?”
宣姝点点头,轻声回应:“已吃过了。”
出来之前,她担心待在太子府太久会饿肚子,就塞了几个糕点下肚。
裴珩笑而不语,伸手就揭开面前的冰鉴盖子,揭开瞬间,寒气涌出,白雾不断。
他从里取出了碗冰镇梅子汤递过去。
宣姝赶忙接过,紧接着裴珩又取出一碗,又将盖子盖上。
“宣姑娘不吃吗?”
宣姝捧着梅子汤,满脸疑惑。
这……裴珩一大早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吃碗梅子汤???
宣姝双手捧着琉璃碗吃梅子汤,汤匙与琉璃碗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梅子汤酸甜爽口,比起她们自己在外头买的,还要醇香甘甜,到底美食的诱惑将她心中不爽快暂且抛诸脑后。
一碗梅子汤很快吃完,宣姝搁下琉璃碗,开门见山道:“殿下是需要民女为碧园画图纸吗?”
裴珩放下琉璃碗,眉眼含笑道:“是。孤想让你将这重新修缮。”
“好,那殿下可有什么想法?”宣姝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支炭笔和一个小本。
“想法——”裴珩靠在椅背,观她装备齐全,唇角微微上扬,拖着尾音思考了下,“就按你自己心中所想,你欢喜就好。”
宣姝一愣,抬头看向裴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什么操作?客人不提要求,反倒让匠人自由发挥?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甲方”。
似乎察觉到宣姝的困惑,裴珩温和解释道:“孤已经见过你给国公府画的图纸,别具一格,巧夺天工。若是旁人再去指手画脚,难免会毁了一幅佳作。”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恰到好处的赞美,又给了她充分的信任。宣姝心中暗暗佩服,这位太子殿下果然深谙话术之道。
“至于报酬方面的。”裴珩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主动提起,“二百两纹银。”
“啪嗒”——笔掉了。
宣姝的脑袋轰一下就炸开了,立马捡起笔,面上虽平和,却已心神大震。
二百两!
这太子出手也忒大方了吧!
宣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裴珩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着。
他常年与官场之人打交道,洞察力极好,见她神情如此,怎会不知道她在疑心什么。
其实,不光她疑心,裴珩也心中存疑。
据王炳所查,这宣姝一直住在上京城里的平民区。
一家一年里能挣个二十两已经很不错,更别说是二百两了。可当他说完报酬时,宣姝虽然惊讶,但与其他人相比,反应也过于平淡了些。
要么她不为钱财所动,要么,她原本本就出身富裕,对这数目习以为常,前者显然不可能,可如果是后者,那就有趣了。
“孤近日心仪一女子,此处就是要腾出来让她住的。”裴珩为了打消宣姝的顾虑,干脆半真半假的说起谎言。
“银钱不是问题,只要宣姑娘用心打造,孤之后还会重重有赏。”
宣姝瞬间了然,心也落了下来:“那女子真是有福气,能让太子殿下如此费心。”
这话说得客套,其实按着宣姝自己的想法,她并不认为做人妾室,只能住在这一隅之地是什么幸运的事,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能成为太子侧妃,已经就是一段极好的姻缘了。
裴珩不知道宣姝内心真实想法,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禁涌出一丝庆幸。
裴珩柔声道:“所以,此处建造还望宣姑娘多费点心思。”
“这是自然,那位姑娘对于碧园可有什么想法?”
“她说,按着宣姑娘的想法来就好。”
宣姝愣住了,瞬间又回过神来。想来这裴珩应该是给那位姑娘看过她给国公府设计的图纸吧。
想要重新建造碧园,自然是要量尺的。
宣姝道:“殿下,那民女先去量尺了。”
裴珩应了声好,却也跟了过来,宣姝感到有点奇怪,可转念一想,或许人家是为了心上人监工呢?
碧园还是当初来时的模样,不过耳房里的那些木头已经都被搬走。
宣姝一边量一边记着东西,身旁的裴珩则垂眸看她书写。
仅第一眼,他便暗暗称奇。
原本他以为宣姝识字不多,没想到却写的一手好字,运笔自如,起笔收笔干净利落,若没有十几年的功底,定然是写不出那么好看的簪花小楷。
不仅会写字,还写的那么.好,她的出身当真只是普通人?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移到宣姝身上。
她微微低头,几缕发丝从耳畔滑落,轻柔地垂在脸颊边,浓密的黑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眼眸中透着认真与专注,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而迷人的气质。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此刻的笑容里满是宠溺与沉醉。
“殿下……”宣姝记得入神,似是想起什么,忽地抬头,却正正撞进一双灼烫的眸子,她再一眨眼,那双眸子又恢复往日的柔和。
嗯?刚她是看错了吗?
“怎么了?”裴珩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后退了下,看着毫无异样。
还是那熟悉的看似柔和实则淡漠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炙热的目光并不存在。
自己果然是看错了。
“民女只是想问问,此处可否开凿出一个池子?”宣姝指着空旷的院子。
自古以来,许多达官贵人家中,连小院子都要开凿出一个池子,这提议并不稀奇。
裴珩嗯了声,“自然可以,对面就是澄湖,从那引进活水还能保持此处的池中水长久清澈。”
得了裴珩应诺,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等她记好数据后,已经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宣姝收好小本,“民女已经记好,之后民女会依着澄园画图,半月后民女再登门,现下时候不早……”
她刚要说辞别的话,就听裴珩道:“时候不早,孤请宣姑娘去趟白矾楼吃些饮食果子?”
……看似询问,可这不容置喙的语气,完全没有要与她商量的意思。
宣姝对自己几斤几两重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哪敢拒绝,只能答应,就当是工作后去搓一顿。
更何况,这白矾楼远近闻名,也是大家后来戏称的樊楼,前世她阅读古典,对这樊楼就很向往,也罢,去一趟,也不吃亏。
裴珩叫人取了马车,身边跟着王炳和吴拾两个护卫。
宣姝坐上马车后,还有点不大真实的感觉。
马车四壁以檀木精雕细琢而成,散发着檀木独有的幽香。
侧边隐有雕花宝格,里面存着蜜饯干枣、梅花果子等。车内还铺着精美绝伦的丝绸绒毯,柔软如云朵,马车里置了冰鉴,盖子揭下,整个马车里凉爽如春。
宣姝犹豫道,“民女不过一介草民,坐在太子殿下的马车上怕是于理不合,民女还是下去吧。”
马车是很舒服,但与裴珩孤男寡女的同坐一辆马车上,还是让她如坐针毡。
裴珩看出她的局促,靠着马车闭上双眸:“这些算不得什么,你只要好好为她设计院落,这样的赏赐只多不少。”
听他这么说,宣姝的身体确实放松了下来。
裴珩不动声色的看向宣姝,见她不像先前那样紧绷着身体,他唇角若有似无得微微上扬。
这辈子第一次请人吃饭还要撒谎,也就她了。
马车缓缓行驶,偶尔会有点摇晃。
宣姝斜倚在马车上,车内熏着好闻的熏香,她看见裴珩紧闭双眸,不知不觉,她也闭上眼睛,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同时,裴珩睁眼。
她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微微晃动,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花朵般轻柔。
一头乌黑的发丝有些许散落,在她的脸颊边轻轻飘动。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则松松地搭在腰间。
香梦沉酣,女子脖颈狭长,衣领微退,露出一点雪白的肤色。
裴珩眸光微暗,想到昨日的惊鸿一瞥,眸光在那片雪白下迟迟未能移开。明明车内凉爽,他却觉得有些燥热。
她还真是心细,连脖颈下的位置都涂上了姜黄粉。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发现她真实样貌。
也幸好没人发现,不然,就凭着她平民身份,早就被他人强娶做了妾。
裴珩微抬眼眸,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要抚上那细长的脖颈……
却在即将触上那片肌肤前,忽地清醒过来,手还是收了回来。
还不到时候。
他看着宣姝好一会,才移开视线。
不急,他对待猎物一向就很有耐心,宣姝不似寻常姑娘,只要他做足了寻常男子对待女子那样,凭着他的样貌身世,不可能俘获不了她的芳心。
届时,他便可以收她做自己的奉仪,品级虽低,但她的身份不宜过高,待来日他登基,封她做嫔、妃,甚至是贵妃都可。
总比现在看人脸色的要好。
*
白矾楼不愧是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门前扎缚五彩迎宾门楼,三层高楼,共有五座楼相连或相对,各有飞桥和栏槛互相通连,珍珠门帘相隔。
一路而行,宣姝满心皆是震撼与惊艳。
白矾楼里有专属于裴珩的閤子。
“宣姑娘,坐。”
宣姝应了声,瞥了眼裴珩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那日在国公府用剑抵着自己的年轻人。
刚坐下,门就被拉开。
白矾楼的掌柜带着几个小二端着东西鱼贯而进。
很快,桌面上摆上了好些东西。
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子各五个,水菜碗五个,碗碟皆是银制。
宣姝眸中难掩讶异,这还没点菜,就已经上了那么多精致的水果菜肴?
“不知爷今日用些什么?”掌柜恭敬行礼,目光却不自觉瞟向宣姝。他心中暗忖:殿下头一回带姑娘来,怎选了这么个货色?
裴珩转向宣姝,“宣姑娘可有忌口?”
“没什么忌口。”宣姝摇头。
裴珩颔首,随即点了几道白矾楼的招牌菜。
“爷,今日新进了壶陈年佳酿,可要品尝?”
裴珩看向宣姝,“宣姑娘可饮酒?”
宣姝再次摇头。
“那酒就留待下回。”
“好嘞,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不打扰二位享用了。”
掌柜的走后,裴珩夹起一块樱桃煎放在她的碟子里,“这家樱桃煎做得最好,宣姑娘可以尝尝。”
“多谢爷。”
宣姝看着碟中的樱桃煎,这位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未免也太随和了些。
他对谁都这样吗?
气氛很快沉寂下来。
宣姝只能没话找话,“这菜肴都是送的吗?”
裴珩扬起笑来,“自然不是,白矾楼是上京最奢侈的酒楼,为了筛选客人,这些东西,无论几人或是一人,都是必上的,这一桌,大概需得花费百两。”
花费百两?
进门就默认花费百两?
宣姝纳罕,有钱人的世界真的不懂。
她遇到裴珩之前,三年所挣银钱都没有达到百两纹银,原本她还想带着七娘她们过来搓一顿……现今看来,有些事倒也不必勉强。
“你日后若想来,带着爷的玉牌即可。”
“多谢爷的厚爱,只是这样的地方,民女来一次就够了。”
“好。”
裴珩也不强求,宣姝心思灵敏,他表现得要是太殷勤,一定会引起怀疑。
身后的王炳和吴拾却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殿下这心思简直摆在明面上了。
二人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情来,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宣姝。
肤色蜡黄、眉如黑虫,丑的清奇。
亏得殿下英明神武,怎么在选女人方面上,竟如此……猎奇?
门再次被打开,掌柜的站在门口曲腰恭敬道:“爷,小的来上菜了。”
见裴珩颔首,掌柜的才敢作了手势让人上菜。
几位小二鱼贯而入,一道道佳肴如流水般呈上。
不多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九道佳肴,以及一壶白瓷果酒。
“爷,可要小的为二位布菜?”
王炳看了眼裴珩,对管事道:“不必,有事会唤你的。”
“诶,是,小的就在门外,爷有任何事都可吩咐小的!”说着,管事弓着腰往后退着出去,关上了门。
宣姝的目光已经被桌上的佳肴迷了眼。
“这是芙蓉鸡片,鸡肉如雪,恰似芙蓉盛开,名字就是取其此意。”裴珩先为她介绍起眼前的菜肴,又指向另一边。
“这道水晶脍,是他们家的招牌菜之一,做法繁琐,切片的厚度也是看气温高低来做,一般来说这道菜只有腊月才会做,不过他家冰块充足,全上京城,找不出这三伏天里还能做出这道菜的第二家。”
桌上的美食大多只能通过裴珩解释,宣姝才知道是个什么菜。
听着讲解,宣姝不由佩服这古代的庖厨。
如此繁琐,难怪很多古菜都已失传。
最后,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清蒸螃蟹上。
“宣姑娘喜食螃蟹?”
宣姝点头。
她确实爱吃螃蟹,往年在家,妈妈总会买上二三十只大闸蟹回来,宣姝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半。
又怕她吃多了会肚子疼,还会煮碗姜汤给她喝。
想到此处,宣姝眸中染上了几分失落。
如今,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自己失踪,他们都该急疯了吧。
思及此,宣姝鼻头忍不住一酸,好不容易事业有成,可以回报父母,没想到……
她心里正难过,面前却有人推来一碟蟹肉、蟹黄。
宣姝一顿,是裴珩,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又拿起了第二只螃蟹。
“殿下……”
“这蟹是蟹行里管事专送来的,只挑最肥美的。”裴珩直接打断她要说的话,笑着道,“不过,蟹不宜多食,容易得风痰之症,食用三四只即可。”
说着,他将姜汁放在宣姝面前,“蘸着姜汁吃,对你好些。”
宣姝愣了愣,看着蟹肉蟹黄,一时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爷一向都那么随和吗?”
裴珩手上拿着剪子剥螃蟹,三下五除二便将螃蟹剥尽,“习惯了,当年做质子的时候,没少做这些事。”
裴珩擦了擦手,随口一说,并没指望能让宣姝说些什么,他刚拿起茶盏,却听女子声音平静:“那爷的螃蟹剥得真好。”
没有宽慰,也没有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裴珩一顿,看了她一眼,笑着饮下手里的茶。
那顿饭过后,宣姝连着几日没去太子府,成日就在家中赶稿。
灵感迸发,加上太子府的建造给她无数灵感。在交稿前十天就把图画出来了。
很好,这十天,也足够让她做些事。
宣姝装扮好出了房,七娘刚好端着早点从庖厨里出来,见她化了妆,问道:“阿姝,你这一早要去哪?”
“去买些颜料。”宣姝坐下喝了点豆浆,拿了个馒头吃,便与七娘告别出了门。
又戴上帷帽,去了临近的一家赌坊。
她原以为自己的行踪无人知晓,却不曾想自己的行踪被某人掌握的清清楚楚。
烈日炎炎,在刺眼的阳光下,王炳微眯着眼睛。
运来赌坊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宣姝走进赌坊,宛如置身于混沌喧嚣的世界。踏入其中,一股沉闷的热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浓烈的汗臭和劣质的脂粉香气。
角落里,几个身材瘦小的伙计贼眉鼠眼地窥视着,宣姝路过时,目光紧紧跟随。她面上不显,实则内心有些打鼓。
赌坊内人头攒动,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赌客们的叫喊声、兴奋的呦呵声、绝望的哭嚎声交织在一起,将萎靡的生活展现的淋漓尽致。
赌坊里也有一两个女人,却只有宣姝戴帷帽。
很快有打手注意到她,“你是什么人?”
宣姝虽然害怕,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我要找你们主事的。”
打手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我们主事的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宣姝不卑不亢道:“我要找你们主事的谈个生意。”
或许是因为宣姝语气太平静,不见一点波澜,竟令打手心中一时犯了嘀咕。
赌坊里很少有女人来,更别说是这种第一次来就要求见主事的女子。
这万一真有生意要谈呢?
打手思考了一下,很快有了答案,“你且在这候着。”
宣姝一愣,袖中的银两甚至还没有用上。她以为想见主事的,还得再贿赂贿赂这打手呢。
打手去了片刻,很快又回来了,“跟我走吧。”
宣姝跟着他,穿过喧闹的赌桌,终于在后堂,见到了正在喝茶的主事。
主事者是个中年男子,眼神犀利,透着世故与精明。
“姑娘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
半个时辰后,宣姝从赌坊里出来。
她一走,打手进来了,“那女人还真是有钱啊。”
“确实不简单。”
“那要不要事成之后……”打手面露阴险,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毫无征兆地,一道寒光划过,打手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脖颈处一阵凉意袭来,他愣住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圆,下一瞬,身躯倒地……
打手死死的摁住自己的脖子,却挡不住鲜血滋滋往外冒。
主事一怔,不知何时,眼前多了一个男人,他手持长剑。那男子剑眉斜飞,星眸璀璨却暗含冷冽。
主事的惊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谁?”
王炳举起手中玉牌。
主事凝神一看,下一秒,他双膝跪地,眼神中满是敬畏与惶恐。
“你……你是太子…太子府的人?”
突然反应过来,立时从凳子那边屁滚尿流的滚过来,“不知…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王炳收好玉牌,走到桌前,面上摆着三块银锭和一幅画,画上的男人正是李单,“刚刚你与那个女子做了什么交易?”
“啊?”主事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炳又重复了一遍,主事的忙道:“那姑娘拿着银锭过来,想让我们为画上的男人做个足以让他债台高筑的局。”
主事将宣姝的计划交代了个底朝天。
王炳沉吟片刻道:“那她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
“是。”
直到男人吩咐完一切走了,片刻后,主事才反应过来,瘫坐在地。他的目光却无法从旁边那具被抹了脖子的尸体上移开。
尸体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汇聚成一片暗红的血泊,粘腻的血液已经浸湿他的鞋边。
主事的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他浑身一哆嗦。
幸好……幸好自己没有乱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主事的才从地上起来,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将这一切处理干净,才堪堪坐在椅上。
怪不得那女子敢只身一人闯赌坊,背后有那样的大树,什么赌坊,连皇宫都能闯得……
*
阳光倾洒,天地间一片明丽。
宣姝向人家租了牛车,载着她往山上而去,沿着蜿蜒的山路而上,从山顶往外看去,上京城镇清晰可见。
可若往悬崖下看去,只见薄雾一片,深不见底。
她就是从这个地方掉下去的。
再过半年,就是她穿越过来的日期了。
这三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回家的办法,但不知道这回去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记了穿越之前所发生的事,甚至连周围出现了几只蝴蝶都记录在册。
索性坐在崖边,结合小册子上的内容,细细推理那日掉下去的契机。
“阿娘,这是哪呀。”
牛车上,两三岁的小孩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抱住了妇人。
妇人面上慈爱,语气温柔的呢喃着,“小阿苏睡醒啦,今天送宣姨上山呢,小乖乖要不要再睡会?”
身后,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宣姝纤细如柳的身形蓦地一顿。
心里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想回家。
她想爸爸妈妈哥哥,不知道她失踪后,家里人该会有多着急,尤其是妈妈。
宣姝是早产儿,所以妈妈对她付诸的心血是最多的,平日里就怕她累着饿着没钱花,妈妈要是知道她从山上失踪,不知生死,不知道该有有多崩溃。
她必须找到回家的路。
必须,要回家。
宣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上牛车下山了。
行至人家,宣姝喊停。
“宣姑娘,今日不用送你进城吗?”
宣姝摇头,从牛车上下来,“今天我想自己走走。”
前方还有人家,虽在城外,也不算太荒凉,更何况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妇人如是这么想着的,也顺势应下了,“那姑娘路上小心。”
宣姝颔首,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折身回来,从小包里掏出五两银子,“春红姐,这银子你拿着吧。”
妇人刚将牛身上的板子拆下,面前就多了块白灿灿的银子,“哎哟,你这,你这银子太多了,我送你一趟上去用不了那么多,更何况你先前已经付过钱了。”
“这银子不是把我送上山的酬劳。”宣姝把银子塞到人家怀里,“我是想请你,日后要是有人问你送我去哪,还请你随意胡诌一个地方。”
春红虽然不解,但也没有细问,怀里的五两银子沉甸甸的,足以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好久了。
“宣姑娘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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